暮色的云像浸了墨似，沉沉压在城郊别院的飞檐上。
谢明微与顾昀川抵达时，院门外的石狮子眼窝积着新落的雨，廊下的灯笼歪歪斜斜挂着，显然人走得匆忙。
顾昀川推开门，木门“吱呀”作响，惊起檐下一群蝙蝠，扑棱棱掠过头顶。
“里面没人。”他指尖在八仙桌上划了一下，指腹沾着层薄灰，“至少走了一个时辰。”
谢明微走到内室，窗台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砚台里的墨未干，纸上只写了一半的字被墨点晕染——是个“谢”字。
她指尖拂过纸面，忽然注意到桌角有处新鲜的划痕，像极了仓促间用匕首刻下的记号。
“这是什么？”她指着划痕问。
顾昀川俯身细看，瞳孔微缩：“是戚氏留下的。她不是被齐先生约来，是被胁迫的。”
谢明微心头一震。
齐先生敢胁迫皇子母妃？这背后定有更大的图谋。
她转身看向书架，最底层的暗格被暴力撬开，里面空空如也，只留下几片撕碎的信纸。
“他们把东西拿走了。”顾昀川拾起纸片，拼凑出“布防”“北境”等字眼，“是冲着沈将军的布防图来的。”
谢明微猛地想起一事。
前世父亲战败后，布防图被谢雨柔偷去，联合萧煜传出布防图丢失消息，朝廷震怒，这才定了将军府通敌的罪名。
“将军府的布防图一直由父亲亲自保管，除了前世父亲战败后交给我藏着，没人知道藏在哪里。”她蹙眉，“这一世怎会不见了？齐先生怎么会盯上这个？”
顾昀川将纸片收好，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影阁刚传来消息，萧煜被禁足后并未安分，他让人在将军府掘地三尺，说是要找‘能救他的东西’——十有**就是布防图。”
谢明微心头剧跳。萧煜若拿到布防图，既能献给皇上立功脱罪，又能借北境战事铲除父亲，一箭双雕。
“我们得赶在他前面找到图。”她转身往外走，袖口的玉佩撞到门框，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是母亲留的羊脂玉佩，上面刻着朵桃花。
顾昀川看着玉佩，忽然道：“你母亲是不是提过‘忘忧谷’？”
谢明微脚步顿住
忘忧谷是母亲的陪嫁庄子所在，那里种满了桃花，母亲生前常说“谷中桃花开得最好，看着好像能忘世间烦忧”。
“影阁查到，谢将军三年前去过忘忧谷七次，每次都带着个沉重的木盒。”顾昀川补充道，“而齐先生的人，昨夜刚去谷外踩过点。”
谢明微摸出玉佩，指腹摩挲着桃花纹路，脑海中突然闪过母亲临终前的话。
那时母亲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却执着地让她记住：“明微，若将来家里出事，就去忘忧谷看看。谷中桃花下，藏着谢家的根，也是你的生路。”
当时她只当是母亲的胡话，此刻想来，“谢家的根”指的难道是布防图？母亲早就料到有今日！特意将图藏在了那里！
“我们现在就去忘忧谷。”谢明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母亲的苦心，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原来都是母亲布下的保护网。
顾昀川看着她骤然亮起的眼睛，忽然问：“你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些事？”
谢明微心头一紧，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只是母亲的话突然想起来了。”她顿了顿，轻声道，“有时候我总觉得，这些事像是经历过一样，感觉很熟悉罢了。”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透露重生的痕迹，虽未明说，却足够让心思缜密的他察觉异常。
顾昀川没有追问，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道：“萧煜的人怕是已经出发了，我们得快点了。。”
忘忧谷距京城三十里，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急促的声响。
谢明微掀开窗帘，见远处的山坳里隐约有火光移动，显然是萧煜的人。
“他们比我们快了一步。”她沉声道。
顾昀川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哨子，吹了声短促的哨音。片刻后，数道黑影从林中窜出，单膝跪地：“阁主。”
“去拦住后面的人，拖延一个时辰。”他吩咐道，又对谢明微道，“我们从后山走。”
后山的路陡峭难行，顾昀川扶着她，指尖偶尔触到她的手腕，带着微凉的温度。
谢明微低头看他握着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红润，手掌有力，哪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你平日的咳嗽都是装的？”她忍不住问。
“不全是。”他轻笑，“之前中过毒，身子确实弱，只是没那么严重。”
谢明微想起他母妃的死因，心中了然。在敌国当质子，不露锋芒才是生存之道。
两人穿过密不透风的桃林，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花期已过，枝头只剩零星的残瓣，却依旧能想象出春日桃花烂漫的模样。
“母亲说这里的桃花是她亲手种的，从老太太手里讨来的品种。”谢明微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她说桃花虽娇，却能在贫瘠的土里扎根。”
顾昀川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算计的眼睛，此刻竟盛满了温情。
他忽然觉得，这个看似狡黠的女子，内心深处似乎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
“根据影阁的消息，布防图藏在谷底的山洞里。”他收回目光，指着前方的亮光，“那里就是洞口。”
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顾昀川挥刀砍断藤蔓，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洞内黑漆漆的，隐约能听到水滴声。
“我先进去。”他点燃火把，率先钻了进去。谢明微紧随其后，刚进洞就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具尸体，胸口插着支羽箭，是萧煜的人。
“他们已经来过了。”谢明微心头一沉。
顾昀川举着火把往前走，洞内豁然开朗，正中央的石台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个凹槽，形状与传闻中的布防图木盒完全吻合。
“图被拿走了？”谢明微的声音带着失落。
顾昀川却蹲下身，指尖在凹槽里抹了一下，放在鼻尖轻嗅：“有松烟墨的味道，还有……齐先生的熏香。”
他起身查看四周的石壁，忽然在角落发现一道新鲜的刮痕，与别院桌角的记号如出一辙。
“是戚氏的人拿走的。”他肯定道，“萧煜的人被他们引去了前山，真正得手的是齐先生。”
谢明微握紧拳头。
齐先生先是胁迫戚氏，再嫁祸萧煜，最后趁机夺走布防图，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拿到图会交给谁？”她问。
“北狄摄政王。”顾昀川的声音冷下来，“齐先生的母亲是北狄人，他本就与摄政王暗中勾结。
苏家灭门案，恐怕就是他们联手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布防图，掌控北境战事。”
谢明微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原来这盘棋早已布了十年，母亲、苏家、甚至顾昀川的母妃，都是这棋局上的棋子。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萧煜气急败坏的吼声：“顾昀川！谢明微！你们给我出来！”
显然他的人摆脱了影阁的阻拦，追了过来。
顾昀川将火把熄灭，对谢明微道：“从密道走，我引开他们。”他指向石壁后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顺着路走，到谷外的凉亭，我的人在那里等你。”
谢明微看着他，忽然问：“你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有事。”他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萧煜还指望我帮他脱罪呢。”
谢明微不再犹豫，钻进密道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顾昀川转身走向洞口，白袍在黑暗中像一道闪电。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玉佩，解下来扔给他：“这个你拿着，或许有用。”
顾昀川接住玉佩，指尖触到上面的桃花纹，愣了一下，随即握紧。
密道狭窄潮湿，谢明微扶着石壁往前走，耳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有光亮，钻出裂缝时，正落在谷外的凉亭下。
影阁的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她出来，立刻躬身行礼：“谢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谢明微上车后，却没有让车夫动。她望着忘忧谷的方向，心中忐忑。
顾昀川能应付萧煜吗？齐先生拿到了布防图会立刻送去北狄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顾昀川策马奔来，白袍上沾着尘土，却笑意吟吟：“久等了。”
他翻身下马，坐进马车，将玉佩还给她：“差点忘了还你。”
谢明微接过玉佩，见上面多了道浅浅的刻痕，像是个“川”字，心头微暖：“萧煜呢？”
“被我用‘找到布防图线索’骗回京城了。”他从袖中取出张纸条，“影阁查到，齐先生今晚子时会在码头坐船离京，接头人是北狄的使者。”
谢明微看着纸条上的码头名字，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那里是苏家以前的产业，后来被朝廷收回，交给了礼部侍郎——也就是戚氏的表兄。
“又是他们。”她冷笑，“看来苏家的旧案，得在码头了结了。”
顾昀川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忽然道：“码头危险，你不必去。”
“我必须去。”谢明微摇头，“那不仅是布防图，还是母亲和你母妃苏家所有人的公道。”她抬眸看向他，目光清澈，“顾昀川，你说过我们是盟友。”
顾昀川与她对视片刻，忽然低笑：“是。那今晚，就让北狄的船，开不出京城。”
马车再次启动，驶向码头的方向。
谢明微靠在车窗上，看着天边的残月，手中紧紧攥着母亲的玉佩。桃花纹上的刻痕硌着掌心，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此刻的码头仓库里，齐先生正站在北狄使者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盒内却空无一物，只有张字条，上面是谢明微的字迹：“布防图我取走了，欠苏家的血债，今夜该还了。”
齐先生脸色骤变，猛地抬头，见仓库的门被踹开，谢明微与顾昀川并肩而立，身后是影阁的暗卫。
一场迟来十年的清算，而那藏在忘忧谷的布防图，究竟被谢明微藏在了哪里？齐先生背后的北狄摄政王，又会做出怎样的反扑？
夜色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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