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魔王的死，是个始终未解的谜团。
战争胜利后，人类无数次诉说着斗争的英勇，勇者的伟大，撰写书籍，变作歌谣让吟游诗人咏唱。人们对魔王的死，深信不疑。
但这欺骗不了对真相求知若渴的坎贝尔。
曾经侍奉前傲慢之魔将，塞冬，坎贝尔十年来对魔界的执念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这种感情从他发现魔界的一枚封印碎片开始，持续发酵，在这十年间，用各种手法透过魔界之门收集散落的碎片。
坎贝尔坚信他能追寻魔王之死的真相！
当新任魔王，修伊·斯特罗格赋予他搜集碎片的权力时，坎贝尔感觉到无上荣耀。
那些碎片几乎分布散落在魔界虚无空间的每个角落，或是被碎土掩埋，因为没有探测的手段，拼接变得极为困难。
即便如此，前往魔界进行勘测的鱼人族，也将数量可观的碎片带给坎贝尔。
魔王的传唤十分突然。
莱克王子没有怠慢，带着坎贝尔赶往魔界。就在大门处，见到了焦急等候的苏秦，苏秦也顾不上明面繁琐的礼节，直言：“坎贝尔，你把碎片带来了吗？”
“魔——王大人。”莱克的打扮一如既往的浮夸艳丽，白金色的燕尾礼服，胸前别着犹如宝石般璀璨的晶蓝色蔷薇，他张开双臂，热情的迎接苏秦，“应您的召唤，我来了！”
“莱克，我现在没有心情敷衍你。”
“诶呀，竟然这么直白。”莱克似笑非笑，他素来和苏秦并没有太多正事可谈，诸多商贸间的来往都由尤诺负责，不知不觉间，尤诺成了链接海伦沃姆与魔界真正的大使。而莱克和苏秦谈话间，也免不了一些调侃。
而敏锐的莱克，此刻也注意到了苏秦身边的异常。
没错，那只寸步不离魔王的小黑狼，反常的没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诡艳的魔王龙红枫。莱克对聪明的女性颇有好感，但红枫这种强大且野心勃勃，忠诚度却极高的女人，还是稍稍有些忌惮。
“您要求的碎片，在这里。”莱克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贸然点破小黑狼不在的尴尬。他躬身行礼，跪在莱克身后的老者坎贝尔起身，手中端着被红绸蒙上的木匣。
“这些便是老夫这些时日收集到的全部碎片。但是，要想完成拼合还需要更多的研究。”
苏秦目光投向坎贝尔手中的木匣，匣子已被打开，里面放着数十枚暗紫色的碎片，碎片周围散发着微弱的暗色流光，陌生，但又与魔界密不可分的神秘力量，正徐徐向外扩散。
“被选中……后继者……到……王殿……来……”
支零破碎的沙哑呼喊从远处传来，苏秦诧异的回看四周，却只得到莱克满怀疑惑的询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他听不到吗？
苏秦回头看了红枫一眼，红枫微微摇头，表示不解。
这个声音是冲我而来。苏秦盯着封印碎片的眼神暗了几分。略略估计，这些量的碎片也仅有整个封印的二分之一。
——苏先生，不要忘了，你险些被封印的碎片支配过身体。
系统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
苏秦第一次接触封印碎片时，仿佛置身于旧魔界的场景中，那时人的呼喊，各种情感和杂念一窝蜂涌入大脑，整个人的灵魂仿佛被剥离。
“我知道。但是这次是对方主动邀请我的。”苏秦低声回应，在莱克和红枫还未留意到他的话时，手抓起了碎片。
锐利的碎片刺破苏秦的掌心，血液流入匣中。
苏秦：“莱克王子，我第一次拜托你。如果发现醒来的我不再是我，务必将其赶尽杀绝。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莱克脸色微变，却没有质疑苏秦的话，“确认的方式是？”
“雷欧最喜欢的食物是鹿角兔。”
苏秦坦然一笑，下一秒，意识便坠入混沌的深海。
……
……
柔软却冰冷的地面，黑色的天花板上吊着明晃晃的水晶灯。
四周的石柱藏着暗紫色流光，作为装饰的雕塑，栩栩如生地刻画着沉睡的蝙蝠翼恶魔。苏秦缓慢爬起身盘腿坐在地上，身下是柔软蓬松的灰白色绒毯。
他环顾周围的景色。
整齐的暗紫色流光柱依次排开，恶魔雕塑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般，虚无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苏秦身上。他正坐在偌大殿堂的中央，顺着棉毯的方向望，尽头是一道小台阶，再向上，便是慵懒斜坐在王座上，似笑非笑的男人。
二十多岁年轻俊朗的容貌，庄严如同饱腹诗书的学者，一头红棕色显眼的头发，璀璨的金眸。
那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顿时给了苏秦强烈的违和感。
很像，却又不是自己的脸。
他起身，正视眼前与他样貌别无二致的男人。正如他说猜想的那样，冰冻在封印碎片中的灵魂，正是殒命魔界的修伊·斯特罗格。
苏秦如此想着，开口说道：“你好，修伊·斯特罗格。”
“你好。”修伊诧异地露出惊喜的浅笑，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要怎么称呼你？崭新的我。”
苏秦这才发现修伊的怀里捧着一块人颅骨，骨头过于光滑锃亮，让苏秦险以为只是个崭新的石膏模型。
要说出名字吗？不……
苏秦佯装无奈的耸肩，“我不知道。我醒来时，只被告知了这个名字。我是修伊·斯特罗格。”
“有趣。”修伊抿嘴浅笑，他走到苏秦的身边，审视的目光犹如尖刀划过苏秦的皮肤，鸡皮疙瘩很快爬上脊梁，“也就是说，有什么人把你作为我的替代品，召唤到这个世界。”
完全正常。
只是这个说辞让苏秦很不爽。
“我取代的不过你的名字，而不是被困在封印里的怨灵。”苏秦的话语里颇有挑衅的意味，修伊果然变了脸色，不动怒，反而笑出声来：“不错的称呼，藏有秘密的暗灵告知主人公真相，主人公由此踏上传奇冒险的新篇章，不是传统又有趣的开端吗？”
修伊的老房间里藏着各种各样通俗冒险小说，果然是对此情有独钟的人。
“那你认为现在的故事，要从何开始？”苏秦冷哼：“战斗，还是说苟且偷生？对我而言还有第三种选项吗？”
“我想没有。”修伊不假思索的回答了苏秦，“就算有，你也会选择战斗。”
被看穿了。
苏秦自知瞒不了任何人。他的决绝昭然若揭，以至于魔界上下都绷紧神经，做好战斗的准备。就算苏秦不亲眼去看，魔界众人的想法还是会透过深渊，流到苏秦的脑海中去。
“所以不需要我多少，你也知道我来找封印的目的。”
苏秦急切想要解放被封印的魔王力量，尽可能以极小的代价救回雷欧。
当然，想法总是美好的。修伊板出一副谅解所有的无奈面孔，只手捧着骷髅头，另一只手抬起指向大殿周围。“呼喊召唤你的人并不是我，我想它们肯定有话要说。”
语毕，苏秦顿觉强烈的寒意从周围朝中心凝聚，端详四周，能隐约看到不明兽形的轮廓。
“后继者。”
扭曲的轮廓发出嘶哑的声音，宛若低沉私欲，萦绕在苏秦的耳边。声音缓慢渗入脑海，仿佛揪住了他的神经，令他无法先一步开口质问对方。
“继承众魔王的意识，吾等，将为你解放力量。”黑影说。
苏秦就预料到这群死得连骨灰都没有的老家伙会开口要挟。
“难道说，你们想让我进攻人类界？”苏秦反问。
“明智的判断。”
“虽然这是历任魔王传承下来的执念，但是我拒绝。”苏秦双手一摊，回绝了暗影的要求，而同时，修伊审视的目光慢慢显出些许欣喜之色，“竟然这么干脆的回绝……”
“我原本就没打算战争。”苏秦的想法干脆而利落，“战争只会破坏魔界好不容易筑起的根基，而且我也完全没有仇视人类界的理由。”
原本苏秦就是人类，就算处境和立场变了，价值观也不会轻易改变。
“愚钝，人类永远是魔族的敌人。相互争斗，厮杀，歼灭对方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你必须拥抱黑暗，让世界陷入绝望，愚蠢的继承人。”
暗处的声音斥责着苏秦。
“种族灭绝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战争可不止一种形式。”苏秦注意到一言不发的修伊始终盯着自己，仔细的倾听他任何的一句话，“认为战争只是屠戮的你们才是真正的愚蠢。”
“你说什么——！”
“骂的就算你们这些愚钝的老古董。信仰绝对的力量？魔界还输得不够多吗？”苏秦像是被人戳到了某种开关，加上积累的压力，让苏秦的脾气变得贼坏，“你们觉得是为什么，魔界根本没有做长期作战的能力。”
单靠弱肉强食构建而成的秩序，魔界根基薄弱，远征人类战场时只能以战养战，最后多困与围剿。
“打了败仗的你们，有什么立场质疑我的决定？！”苏秦指着空中混沌的黑色虚影斥责，虚影被怼得哑口无言，从来没有一任新王会如此高高在上的责备历任魔王。
“还有什么想辩解的吗？”苏秦一肚子气没能宣泄完，虚影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虚影没说话，一旁的修伊反而止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抱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这么骂它们。”
苏秦没好气的板着脸，“心情不好，让你长见识了。”
“但是你说的东西很有趣，战争还能有其他形式吗？”修伊笑完，重新回到问题上。从刚才苏秦反驳开始修伊就很在意，苏秦并不像为了搪塞虚影才说出那样的话，这更像是有所准备。
“不一定要流血。商业、科技和文化都可能成为战场。金融的战争比硝烟战火更长久，影响也最广。”
“商业？商人做什么，都无法摆脱领主的制约。想要扩张权能，比想象中要困难。”修伊说。
“致胜点在商品上。只要整个市场属于了我，后续的问题自然有谈判的权利。商业能做到的事情，比你想象中的要多。”苏秦说：“单方面占领市场的商品会单方面剥夺对方的经济实力，其中伴随着文化的侵蚀。这样的战场不容易被没有经验的领主察觉，也可能成为我们的优势。”
“然而没有国家愿意同魔界生意往来。”修伊道出了不争的事实。
苏秦点点头，这点他早已考虑在内，“所以魔界在完成复兴前，会套用隐秘的商会马甲行动。”
闻言，修伊荣有兴趣的眯起了眼，“你好像很熟悉。”
“因为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苏秦深吸了一口气，愤怒没有冲散他的理性，“在人类界扎下胜利的种子，养精蓄锐，不能急于求成。人类和魔族注定会对立，在此之前，我要让黑足羊成为最强盛的商会。从人类界内部，裂解异族的团结。”
“目标是兽族。”修伊似乎理解了苏秦的打算。
苏秦微微颔首。
这种想法他从未和人说过。人类与异族间的矛盾昭然若揭，伴随着歧视，分歧将越来越明显。而姬多娜和嘉飞的存在，也证明了魔族与兽族共存的可能性。
战争绝对是最后一步，不到迫不得已，苏秦想以最和平的方式取得胜利。
“你大概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修伊停止了笑，把目光投向虚影。
阴魂不散的虚影因为被拒绝而愤怒，“愚蠢的人类们，你们会为拒绝魔神的契约而失去庇护。”虚影一挥而过，彻底消失在两人的面前。
修伊耸耸肩，苏秦看向他，问：“你也被他们邀请过？”
“没错，但是我对当魔王没有兴趣，所以他们把我关在了这里。”修伊轻轻抚摸怀里的骷髅头，目光若现温柔，“怎么办，你失去了解放魔王力量的机会。”
苏秦无所谓虚影的有无，“其实我来并不是为了解放什么魔王力量，我只是来见见你。”
“我？”修伊诧异。
“确认你是不是对我有威胁。”接下来苏秦想要做的事情，如果被谁干扰，或者夺取了成功，后果不堪设想。前魔王已经死透，修伊也没有当魔王的打算，没有比这个更让苏秦安心。
修伊笑笑而过。
“你接下来去取回魔王的力量吧。”修伊见苏秦已经没了继续留下的打算，说：“没有那些恼人的虚影干涉，拿到真正魔王的力量。”
苏秦：“原来你知道？”
修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微微点头，低垂的视线落在怀中的骷髅上，苏秦注意到骷髅空洞的眼眶中插着一只花，像是每日清晨刚刚采摘下来般新鲜。
“知道。”修伊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复活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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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Chapter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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