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停传来走动声。
很轻，但苏秦听得特别清楚。
雷欧转醒，苏秦让库库斯送去了洗漱的用具，自己则留在厨房，一连洗了几把脸，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
早餐是选用了半魔人精心培养的野牦牛肉制成的肉包。这种牦牛皮厚肉却不糟，生性凶猛攻击力极强，魔界牧场里繁育出数量不多，但每一头都是媲美朝贡的精品肉。
肥瘦交织如雪的肉剁成颗粒，混着棕棕果制的粉丝，加入些许脆口的蔬菜混为馅料，用白面包裹蒸制。滚滚出炉，隔着热腾腾的蒸汽都能闻到肉香。
苏秦担心雷欧吃不惯包子，还特意煎了两枚蛋，叠上珍贵的鸢尾帝国进口芝士，配上热乎乎的黑足羊鲜奶便摆上了桌。
等了许久，终于是看到清冷的少年离开房间，心神重重顾虑站在楼道对面。
“早上好，雷欧。”
苏秦见他一言不发，便放下手中茶杯，说道。
雷欧左顾右盼，神情放松，情绪却无多余的波澜。
他的衣服显然是胡乱套上的，衣领和纽扣凌乱，腰带没有系好，插在腰间的衣服露出小段皮肤，明显短许多的裤子露出他光洁的脚踝。因为房间没有准备鞋子，雷欧毫无顾虑的将床角的棉拖穿了出来。
雷欧长高了。
苏秦意识到这点，又说道：“等会我让人给你量身新制一批衣服。”
“我在哪？”雷欧终于正视苏秦的双眼。这眼中的冷漠，像极的两人初遇时，那隔着牢笼，空虚无助的对望。
“魔界。”
“不想说就算了。”雷欧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明显不将苏秦的话放在心底，“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因为你，老师想杀了我。”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谈论安杰夫。”苏秦隐隐感到不悦，放下双腿将壶里的牛奶倒进桌前的空杯，不着痕迹将蒸笼推向雷欧的方向，“坐下吧，你一连睡了两天，饿坏了吧。”
两天？
雷欧眉头紧蹙，最后的记忆还落在伦铁城内的废墟上。再细看苏秦若无其事的样子，事情好似真的发生在许久之前。
咕噜——
食物的香味完美勾出雷欧肚子里的蛔虫，狼耳朵不情不愿的压进卷翘的黑发里，目光牢牢盯着蒸笼里热腾腾的食物。
好香，像是面食，但里面裹着牛肉，第一次见到。狼少年想着。
“饿着肚子什么都干不了。”苏秦见他不肯放下戒心，开始连哄带骗:“吃饱了我带你四处看看。”
“你让我，出去？”
雷欧不敢相信。
“当然。我没有囚-禁你的打算。”苏秦笑笑，“不够的话厨房里还有，对了，棕棕果泥不许剩下。”
“……别命令我。”雷欧不服管的咕哝，目光瞥向一旁，不再作声。
他还是不愿意吃东西。
小动作苏秦看在眼底表面不甚在意，雷欧依旧是戒心满满，心中的石头不由沉重几分。
“我若真打算下毒，早在你昏睡时就动手了。”无奈之下，苏秦躬起身，从狼少年跟前的蒸笼里取出肉包，当着他的面咬下一口。
热腾腾的肉馅烫到苏秦的舌头，苏秦一怔，半掩着嘴坐回到椅子上。
狼耳朵动了动，满腹的怨念墨绿色狼眸，不加掩饰的将仇念投射在苏秦身上，“那我想回去呢？你会放我走吗？”
他说，回去。
苏秦咽下包子，手指抹去嘴角的酱汁，对话的情绪霎时冷下去，“回去？你还想回到哪里去？你的家就在这里。”
“不在。”雷欧倔强地冷哼。
苏秦拍案而起，“雷欧！”
“别用这个名字叫我！”雷欧压平了耳朵，嘴上却不甘示弱，瞪着眼回怼着怒火中烧的苏秦。苏秦微微一怔，自己心中乖顺的狼少年何时回怼过自己？而眼前的人，到底还是自己那听话的心头宝吗？
这一刻，苏秦竟觉得雷欧如此陌生。
——提示：请控制好情绪，苏先生。
“……”
系统的声音让苏秦狂乱的心跳稍许平复。苏秦深吸一口气，慢慢坐回到椅子上，“抱歉，是我太心急。”
雷欧满目疑惑地瞅着苏秦。
“你嗅觉敏锐，闻闻也知道我没有下毒害你。”苏秦极力用平复的语调说话：“你想走，至少也得让身体先恢复健康。”
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就算黑剑在身边，也握不起来吧。
雷欧还是能听进去苏秦的话，坐回到椅子上，半信半疑的拿起包子。热腾腾的包飘出肉香，没有讨人厌的杂质，饱满的食物香味俘获着雷欧全部食欲。雷欧深呼吸，咬了肉包一小口。
浓郁的汁水顺着舌尖入侵了口腔全部的味蕾，雷欧动容，连着又咬了一口。两口，三口，巴掌大的肉包转眼就没了。蒸笼里还有，雷欧果断又抓了几个，三下五除吃得一干二净。
看到食欲旺盛的雷欧，苏秦难堪的脸色终于有一丝的好转。
曾经的雷欧不会怀疑苏秦施以的好意，因为他还是个奴隶。如今站在对等的位置，以形同陌路的关系相处时，能否彼此接纳，反而变成了难事。
伊斯塔尔说过，瑞拉世界没有完美的魔法。
安杰夫虽然取代了雷欧记忆中属于苏秦的位置，并刻意淡化违和的部分，却无法消除既定存在的事物。
这便是安杰夫一直没取下雷欧脖颈项圈的原因。
魔法无法改变雷欧的全部，只要将被淡化的部分记忆在雷欧的脑海中重绘，就找出与记忆相悖的部分。
这是苏秦仅存的突破口。
“在黑格伦公爵宅邸，你见到伊斯塔尔了？”苏秦忽然发问。
狼吞虎咽的雷欧抬起头，嘴角沾着肉粒，含含糊糊地回答：“他自称魔族，还有一个亡灵族。你们是同伙，那你也是魔族？”
苏秦摇摇头，“是，但也不是。”
“我讨厌谜语。”
“他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没想过安杰夫会对你痛下杀手，毕竟着一年来他没有要杀掉你的打算。”伊斯塔尔和白霜尚在人类界未归，苏秦很难质问当事人。
伊斯塔尔擅自的行动打乱了苏秦全部的计划，虽然结果令人满意。
但这无疑将雷欧置于在危险旋涡的中央，错一步，将万劫不复。
雷欧不假思索地反驳：“老师才没有要杀我！”
“你说话很矛盾。”
雷欧张张嘴，语噎，默不作声用面包卷起蘸酱的煎蛋往嘴里送。阴郁的目光时不时转动莹光，一副难过到几乎哭出来的可怜模样。
苏秦摇摇头，告诫自己绝不能对如今的雷欧发怒。
“这些人，你认识几个？”苏秦挥手，在雷欧跟前放出几人的影像。这数人皆衣着白金圣袍，在教内地位不低。
雷欧抬眸看时，身子明显一颤，神情也有些许动摇。
“你果然认识。”苏秦断言。
雷欧撇过头，咽下食物，冷声冷气的回答:“没错。他们都是老师的学生，而且无一例外都死于事故。”
苏秦:“你确定只是事故？”
雷欧脸色重新变得阴翳起来，他似乎对这数人的死深信不疑，“我确定。”
——推测:雷欧是暗杀的执行人。
“原来如此。如果是你动的手，他们必然是死于事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质疑老师？”雷欧反问。
“这几个圣职者都是被安杰夫选入实验的对象。你还记得他们进入圣教前各自的身份吗？”苏秦不紧不慢的询问，雷欧不明白苏秦究竟要问什么，只是好奇开始驱使他探寻下去。
“潘森是贵族之子，莱纳尔来自魔法世家，齐格力是跟随佣兵团的异国混血儿……”雷欧细细回想，这些圣职者的家室背景都不平凡。
“对。但有趣的是，我的部下在远行的调查中发现了这个。”
苏秦从系统收纳中掏出一枚盒子。老旧匣中摆放几枚古旧的照片。这个时代可以利用魔法将画面保留在纸面上，和苏秦常识里的照片有些许不同。
照片上是一群年龄不一的孩子，最大约摸十来岁。孩子们衣着相仿，身旁还有一名老修女。
“这是鸢尾帝国北部边境的孤儿院。里面的三名孩子是在十岁左右被帝都的当地的贵族领养。分别是他，还有他和他。还有另外几家外国的孤儿院，几乎同一时期被领养。”
“但这些被领养的孩子在最近三年间都有了同一个归处，那就是芙尔蒂兰的大圣殿。”苏秦圈出了那几个孩子的容貌，雷欧随着所指方向细看，很快发现端倪，“他们……”
“是不是和你认知中的有些出入？”苏秦抿嘴笑了笑。
“你是说他们过去的身份有假？可那又如何……”
苏秦继续说:“他们单纯只是被伪造了身份吗？还是说，他们本身的记忆也出现了差错。这群身份记录出现差池的人又恰好是安杰夫的学生，又恰好，被安杰夫的另一名学生，灭口？”
雷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张张嘴，犹豫不决的话又咽了回去。
苏秦给他重新倒满了牛奶。
“篡改记忆的魔法安杰夫尝试过多次，并且都将每一次的实验品留在了身边。并且这些实验品还会成为他实验下一个人选都帮凶，而排除这些失败品的办法也很简单。”苏秦慢慢坐回椅子上。
“老师要杀我，是因为我也是失败品？”雷欧垂下眼眸。
“安杰夫动手前发生了什么？”苏秦身体前倾，询问的目光牢牢抓紧了雷欧。
发生了什么？安杰夫见到了伊斯塔尔，立刻认定雷欧背叛了圣教。
张张嘴，犹豫不决的话又咽了回去。
苏秦给他重新倒满了牛奶。
“篡改记忆的魔法安杰夫尝试过多次，并且都将每一次的实验品留在了身边。并且这些实验品还会成为他实验下一个人选的帮凶，而排除这些失败品的办法也很简单。”苏秦慢慢坐回椅子上。
“老师要杀我，是因为我也是失败品？”雷欧垂下眼眸。
“安杰夫动手前发生了什么？”苏秦身体前倾，询问的目光牢牢锁住雷欧。
发生了什么？安杰夫见到了伊斯塔尔。
雷欧第一次见到安杰夫如此气急败坏的神情，几乎是碰到无比可憎且可怕的事物，哪怕只是一眼安杰夫就能确认他的“背叛”这让雷欧很难不去怀疑。
“我不知道。”雷欧最后还是拒绝回答苏秦的询问。
苏秦轻吁了一口气。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会慢慢找到原因的。”苏秦重新依靠着椅子，交叠着双腿，一副颇为耐心的姿态等候着雷欧。
雷欧垂头看着手中仅剩不多的早餐，心中五味杂陈。
他真的要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吗？
若不去相信，他又能何去何从？横竖都是死，能做个明白鬼也好。雷欧吃完最后一口面包，饱饱的肚子全是幸福的满足感。虽然这个男人不怀好意，但这份早餐确实很好吃。
雷欧意犹未尽的舔舔嘴角，抬头恰好撞上苏秦似笑非笑的脸。
“来，我帮你整理好衣服。”
苏秦起身走到雷欧的身边，狼耳霎时压平下去。雷欧刚欲起身，就被苏秦两只手从肩膀摁回了椅子上，“别动。头发乱糟糟的，你真的有梳理过吗？”
“别乱摸！”
苏秦的手刚碰到了狼耳朵，雷欧立刻挣扎逃脱，苏秦一步进他一步退，严格保持两米的安全距离。
“雷欧，我只是想帮你整理衣服。”苏秦无奈，炸毛的狼少年战战兢兢地抵在墙角，再上前一步，怕是要撞破落地窗逃窜离开了。
“我能弄。”雷欧倔强地拒绝了苏秦，垂头摆弄身上的衣物。苏秦见左弄右弄完全不见好，不禁摇摇头，“你在伦铁城那身精致的打扮，是谁帮你弄的？”
雷欧不情愿地咕哝：“圣职者……”
“那就把我当成他们。”
苏秦绅士般朝着雷欧伸出手，就在雷欧犹豫不决的间隙箭步上前，在雷欧跟前的位置，单膝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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