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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当街被抓

东宫。

嘉德殿。

朝臣神情严肃。

兵部尚书赵昌吉遇刺身亡,天子脚下,三品大员遇害,不啻于石破天惊。

城门关闭、京师戒严,禁军、京兆府、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全数出动,各部长官齐聚嘉德殿,面见监国太子萧执安,请旨严查严办。

殿中朝臣奏议纷纷。

萧执安身居高台宝座,半听半略,注意力尽在储案上那支染血竹箭,唯一一次分神侧目,是看向负责皇城巡守的禁军中郎将、林家长子、林怀音的长兄:林淬岳。

思虑良久,他没有指名任何人办案,只道明日早朝再议,便将众臣打发出去。

朝臣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多言,依次退走。

旷旷嘉德殿,悄悄寂寂。

萧执安凝视储案,半晌无言。

两支箭。

一支名贵,价值连城;另一支刻意剥去装饰,打磨成简单的竹箭。

一支引人注目,彰显密诏的可信度;另一支伪装身份,躲避追查。

一支送信,一支杀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可见弓箭手心思细腻。

萧执安原本以为是林怀音,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他相信她有能力一箭射死赵昌吉。

可若将两件案子,都当做林怀音小孩子不懂事,胡作非为,破绽又太过明显——林怀音无法独自一人摸清兵部失窃和赵尚书可能勾结白莲教的罪行,她一个小女子,又不是三头六臂,除非借助林家势力。

然而林家百年帅府,耿介忠直,于公于私,都会直接请旨、派兵剿灭白莲教,再搜集赵尚书的罪证,堂堂正正治罪。

罔顾法度、私刑报复,此举有辱林氏门楣,绝非林家人所为。

此事另有猫腻。

萧执安转念一想,罪证直指林怀音,看来真正的幕后黑手,正试图抹黑林家。

至于伪造太子密诏、祸引二王庙,妄图拉他的亲妹平阳公主下水,恐怕是为了挑起他对林家的猜忌。

萧执安非常清楚,林家和元从禁军是拱卫京畿的铜墙铁壁,林家安稳,则君国安稳,但这样一个忠义赤诚,不结党营私、不涉朝政,屹立二百年的庞然大物,难免势大招风。

姑且不论旁人,就连萧执安自己,都每每在财政艰难之际,想跟林家伸手。

真遭人惦记。

萧执安哑然失笑。

看样子,朝堂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有暗流涌动。

凤眸一沉,他来了兴致,略加思忖,想到兵部尚书赵昌吉。

此人被灭口,表面死无对证,然而无论他是否勾结白莲教,兵部失窃一事,他必定会上一封急奏,撇清关系。

可是这封急奏,至今没有送到萧执安的储案上,那么问题,就应当出在中书省。

中书令、沈从云。

萧执安锁定怀疑对象,还有负责审核递送急奏的中书舍人。

至于派谁去查。

“秦洛可曾回来?”萧执安问。

“启禀殿下。”贴身侍卫玄戈回报:“秦大人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宣他进来,还有杜预。”

“是,殿下。”

玄戈当即传召。

秦洛入殿,呈上一封详细记录白莲教逆贼和失窃军械的奏疏,静静低头,屏住呼吸。

他在二王庙大获全胜,生擒白莲教逆贼、夺回失窃军械,实乃大功一件,但此事毕竟来得蹊跷,又瓜葛着平阳公主,他再高兴也不敢表现出来。

平阳公主是殿下的嫡亲妹妹,封号府邸待遇,远超公主应有的规格,殿下有多宠平阳公主,他身为近臣,比谁都看得清楚。

平阳公主窝藏白莲教逆贼,难怪一直剿灭不净,这种揣测他想都不敢想,更何况回城还遇到禁军封锁城门,京中出了三品大员遇刺身亡的大案,总之多事之秋,不求有赏,但求无罚。

他战战兢兢等旨意,心说接下来就是严查兵部和神秘弓箭手。

萧执安看完奏疏,提朱笔,在上面披红。

东宫不用太监,玄戈将奏疏发还秦洛。

秦洛展开一看——殿下居然将二王庙和赵昌吉遇刺案,全部交给他查。

这是何等的信任与看重!

秦洛激动不已,暗暗盘点白莲教、兵部,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弓箭手。

他誓要为太子殿下掀个天翻地覆,查明一切真相。

然而萧执安十分冷淡,简明扼要指出方向:“随便查查就行。盯紧中书省,找出赵昌吉被压下的急奏。”

秦洛听言,讶异得很,他不明白为何殿下让他查案,又叫他随便查,好像殿下根本不在意结果。

不过太子殿下监国九年,他也侍奉了九年,殿下心思不同于常人,既然吩咐下来,他照办便是。

“臣谨遵殿下旨意。”他领命告退。

紧接着杜预便入殿觐见。

“卑职参见殿下。”杜预低垂头,像只斗败的公鸡。

他身为东宫郎将,是东宫将领之首,居然眼睁睁看着太子要提的人死在眼前,而且就是一步之遥,他亲眼看到箭矢从天而降,追过去时,赵昌吉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他失职,他有错,他来领罚。

但是萧执安的目光凝固在箭矢上,眼睛都没眨,径直吩咐:“看好赵昌吉的独子、赵砚修,别让他死了。”

“是。“杜预应声抱拳,“卑职立刻去办。”

“去吧。”

萧执安打发他出去,拈起那支没有染血的箭。

幽香入鼻,他确信无论赵昌吉勾结白莲教,还是结党中书省,其子赵砚修必定知情,提来审,还不如放在外头钓鱼。

至于林怀音,嫌疑还未彻底解除,又或许她另有同伙,萧执安决定亲自看看,究竟是不是她,小爪子乱伸。

——

皇城戒严。

禁军上街盘查之时,林怀音三人早就回林家取到一叠沤得发霉的银票——足足八十万两。

林家巨富,富得流油。

林怀音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朝廷看重林家,而林家人当官,顶了天也就是大将军,历代帝王赏无可赏,就在钱财上下工夫,二百年来,林家积累的财产,能把整个帝国买下来,只是林家素来不喜铺张,外人也瞧不出真章。

区区八十万两,沈从云以为多大一笔银子,实则对于林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林怀音眼前浮现沈从云那故作姿态的嘴脸,嗤嗤发笑。

取银票的时候,她躲在车里没下去,没敢回家。

牛车摇摇晃晃,她的心也起起伏伏,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敢回去见母亲和妹妹,面对以为再也不用去沈家的鱼丽蟹鳌,她也有苦难言。

林家的敌人,表面是沈从云,实则是平阳公主,她不能抽身离开,也抽不开身,她必须回去,一边稳住沈从云、一边战斗,斗到狗男女死绝,保护林家上下所有人不受伤害,她才有脸回家。

她必须委屈鱼丽蟹鳌,带她们继续冒风险,她没得选。

车厢里,鱼丽虽然还是面带微笑,眼里却不再有出门时的兴奋光彩,林怀音非常心疼,又无可奈何。

车厢外,时不时经过禁军岗哨,有蟹鳌在外面露脸表明身份,禁军认出是自己人,不疑有他,全程放行。

牛车噔噔噔,一刻不停。

车外沸议纷纷,一会儿是皇城司捉拿白莲教逆贼,一会儿是兵部尚书遇刺身亡。

蟹鳌猜到是林怀音干的,心潮无比澎湃,恨不能跳起来昭告天下——我家小姐干的!小姐她超强!

车行良久,鱼丽忽然一动,像是想起要紧事,扭扭捏捏,捧出个小包袱,眼中闪耀出奇异光芒。

罕见的娇俏,浮现在鱼丽面庞,林怀音顿时来了精神,兴致盎然地问:“怎么了?什么好东西?”

“这是——”

“停下!”

“得得得!”

鱼丽刚开口,马蹄声发疯似地追来,散开两边,似将牛车团团围住,粗犷男人连声下令:“停下!立即停下!”

牛车缓缓停下。

“噌当嚓嚓”,甲胄与佩剑摩擦之声,随马蹄不断传入。

何人披坚执锐,当街纵马?

林怀音和鱼丽,霎时噤声。

车外,牛车被围,前路被挡,蟹鳌暗叫大事不好,但见来人只是普通禁军,她镇定周旋:“怎么,还是要查吗?我们下车,还是你们上车?”

“这——”

七八名禁军面面相觑,朝蟹鳌抱拳:“蟹鳌姑娘,且等一下。”

“为何要等呢?”蟹鳌笑眯眯抱拳回礼:“元从禁军办事,一视同仁,是上是下,诸位但查无妨,只怕耽搁太久,回沈府要挨骂。”

“这——”

几人欲言又止,面露苦色,暗道三小姐的贴身丫头,等于他们在校场里看着长大,知根知底、要多熟有多熟,查她做什么?害她挨骂,那可真是想想都难受。

他们不想查,一路都见了都放,可是——

吞吐犹豫,几人不知如何开口,蟹鳌见状,暗道有戏,抓紧时间扬鞭,笑道:“那我走了哦,天都快黑了,万一你们捉拿的凶手蹿出来,多吓人!”

“啪!”她一鞭子抽到牛背,车轿吱嘎一声,开始挪动。

侥幸溜掉。

林怀音和鱼丽松一口气,谁知外头突然又来一匹马,男人嗓音低沉,威严无比——“站住。”

一瞬间,蟹鳌打个冷战,浑身鸡皮疙瘩。

林淬岳身披明光铠,胸前圆镜浮动龙凤纹样,反射血色夕阳,胯.下.骑一棕色宝驹,打马而来。

蟹鳌的反应,他看在眼里,策马到车轿正面,听着里头没动静,不出来请安,林淬岳心中怀疑又加深一层——

杀死赵尚书的竹箭,他亲自验过,是极其稀有的湘妃竹,虽然打磨得很粗粝,却骗不过他的眼睛。

而他亲自勘验现场,以长枪贴合竹箭的角度看回去,赫然就是铁佛寺的塔顶。

距离足足四百步,一剑封喉。如此神乎其神的箭术,林淬岳不想夸口,但是他的三妹林怀音天赋异禀,箭术无人能出其右,绝对是头号嫌犯。

更何况恰巧今日,蟹鳌和鱼丽突然回家一趟,并说三妹未曾同来,林淬岳估摸着:只要现在三妹也在车内,罪名就板上钉钉。

职责所在,他必须查证,亲自来,已是对妹妹最大的保护。

林淬岳伸手触向车帘,揭与不揭,只在一念之间。

车帘之内,林怀音汗流浃背,脸上写满绝望。

完了,人赃并获,被大哥哥逮个正着。

枣木弓、透甲锥、海东青初翎,还有蹭满塔顶灰尘的衣裳,全都没来得及处理,林怀音哆哆嗦嗦,碾踩画轴,恨不得把他们踩烂踩不见,脚心掌心和鼻尖,冷汗涔涔。

脑中乱成一锅粥,她不知道一会儿被提出去,该怎么解释,也是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给大哥哥惹了多大个麻烦。

赵尚书遇刺身亡,大哥哥身为禁军中郎将,负责京师守备,是第一责任人。

我怎么这么蠢?我应该射椅子腿、射房梁,我摔死他、砸死他,我弄成意外啊,在大哥哥眼皮子底下搞事,这不纯纯找死吗?

林怀音悔得肠子发青,耷拉脑袋,等着挨收拾,大哥哥最是铁面无私,肯定会把我押牢里头……

一想到下狱,她骨头生疼,车帘摇摇晃晃,无情的大手在对面轻轻一扯,林淬岳的豹子眼,锁定目标。

她还真在!林淬岳咬紧后槽牙,腮帮子绷得酸死,小东西抖什么抖,踩什么踩,藏什么藏,底下那一大包,就是弓箭罪证吧。

确认了心中猜想,林淬岳真想自戳双目,当她不在,当自己眼瞎!

人赃俱获,这叫他如何是好?!亲妹刺杀朝臣,林家和禁军都得跟着栽跟头!

兄妹俩,一个怕,一个更怕,就这么隔着帘子,尴尬地四目相望。

林淬岳挣扎半晌,还是决定抓回去,一边审,一边跟太子殿下先通个气。

打定主意,他侧目蟹鳌,示意她老老实实赶车跟上。

蟹鳌领会到他的意思,攥紧皮鞭,心说抓人也不能在这里,该去沈府,把沈从云也拖下水!犯事的可是沈夫人!

这般想着,她起手一个扬鞭,心一横——就是跑死牛,我也得把小姐带去沈家!

然而她这点小动作,林淬岳一眼看破,丢个眼神出去,禁军打马上前,截断去路。

好了,彻底走投无路。林怀音放弃幻想,开始寻思那个噩梦能不能说,要说到什么程度,大哥哥不信怎么办,岂料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跑到林淬岳跟前,张开双臂如翅。

“大哥!”

来人一声唤,林淬岳顿时老脸一红,不自觉攥紧缰绳。

车内林怀音也是一个激灵,差点咬了舌头。

来人正是苏景归,她青梅竹马,曾有婚约的苏家独子。

他怎么来了?他来做什么?

林怀音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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