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了,困了?欸,困了好,你还小,还在长身子……”江氏一听女儿困,哪怕甚是想拉女儿一起去做事,但还是不忍心,答应了。
但这么多人,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仆人还抬了盖了红布的先皇后赐的妆奁走在前头,江氏前后看看,伸手去抱丈夫怀中的小女儿,跟丈夫道:“我还要去娘那里一趟商量点事,大郎你先送蕊蕊进她那小院,随后到娘屋里头来接我。”
“要得。”沈兴只是读书不行,却不是京里那等混吃等死还自命不凡的纨绔子弟。这些年他帮着沈府左右逢源,不说做出什么功绩来,但沈府在外面的打点他还是做得好的,没有几个说沈府的大爷不会做人,他听出女儿的话来,知道他们沈府这点人马是接待不了过于庞大的来访人群的,这个得当晚做准备,他媳妇儿想得对。
“我先走了。”江氏抱着小女儿,风风火火地走了。
那抬妆奁的人是祖父的随身随从沈沙。他是老家那边的亲戚抱养的孩子,后来给沈蕊玉祖父做随从,做到如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媳妇孩子孙子皆住在沈府。但他不是奴身,孙子们如今也随沈氏的族中子弟在沈家支起的学堂里读书,以后也能考功名。
就冲这一点,沈蕊玉上一世便亦觉得这位她得叫一声沙子爷的沈沙家,至少能为她祖父再服务到他儿子那一代。
事实上不止如此,沈沙的大孙子成了她大弟最好的跟班,每次有人跟他大弟斗,他嗷嗷冲在最前头,到处咬人,甚是凶狠。某一年他要去外地为官刷履历,她大弟送人还送出了眼泪来,甚是舍不得人家。
她祖父也是会用人的。
沈蕊玉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在沙子爷身后。
手上没有了小女儿,前面是家里的沙子叔和女儿身边给他们打灯笼照明的丫环,没什么外人,沈兴还是压低了脑袋和声音跟大女儿道:“你怎地晓得这么多了?是不是日夜闷在院子里头想这些个事?莫多想,你还小,这些事爹娘心里有数,想出病来就不得了了,你就在家里头好吃好睡,等着出嫁就是了。”
沈兴还在惦记着他前晚回来,听说大女儿生病了的事。
虽说没事罢,虚惊一场,但真真病了,那就是不得了的事。
父亲的话里有着发自真心的关切关心。这便是沈蕊玉明知道为了他,祖母和母亲乃至她付出了什么,但还是无法真正舍下他的原因。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大女儿疼了他会哭,小女儿过得不好他会掉眼泪,与那些把妻子女儿当下等人那样攫取羞辱轻看的男人相比,这个最是能称之为既得利益者的父亲,却是最最像人的那个人——他把他的家当家,把他家里的每一个人,当成是他身上的一块肉,哪块肉不好了,他急得团团转。
也因着太像人,他一生也尝尽了当人的苦,当人的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绝望与悲戚。
这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一位多愁善感的父亲。
上世公都周称她父亲那是羊入狼群,没她们沈家老中青三代女人护着,他早就死干净了。沈蕊玉恨死了公都犊子那张嘴,却也不得不承认,是的。
但公都相爷一辈子都想不明白,她们为何护着他,护得如此甘愿。
“是了。”前世父亲一直在权力外围打转,他进不去,进去了也没能力护得自身周全,便连她大弟在为官后也不敢拉父亲进入自身所处的那处真正的漩涡,只希望父亲知道的少一点,命活得长一点,这一世,沈蕊玉也是如此希翼的。
父亲无需知道太多,就像上一世一样,活得像个人,为儿女高兴,为儿女担忧罢!
至于他的失落,还是继续失落罢。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真正得偿所有所愿,父亲如此,她如此,哪怕那位竭力让所有世事皆如他所愿的公都相爷也都如此——她死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听话啊。”听女儿应了他的话,沈兴欣慰地笑。
为讨女儿欢心,他跟她说起了京城又多开了一家新书局的事。
书局是官府开的,背后的人是户部。书是给前来京城落脚等待考试的书生看的,在里头看不要钱,还有好多书是户部书库和皇宫藏书阁里出来的新书,他已经找了人去里头抄写家里头没有的新书了,回头抄好一本便给她送来一本。
晓得沈蕊玉爱看书,这个父亲一出去,便是从地摊上寻到一本小人书,也会给沈蕊玉带回来。
现在沈蕊玉小院里的书房里,大部分旧书,皆为她父亲为她寻来。
这便是情,情缠得沈蕊玉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皆无法做到事了拂衣去。
她明明是那个最该拂衣去的人。
“好,若是有那种涉及地理风光的书,爹也叫人帮我抄一抄。”上辈子沈蕊玉爱看经书,野史,想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知己知彼,她也好在里头混一口轻松饭吃。如今她也已知道怎么混饭吃了,该拓展一下地图了。
来都来了,死又死不了,那就依着自己的喜好,过得好一点罢。
“好好好。”沈兴最不怕女儿们提要求,满口答应,“爹明天,不,明天还得留在家里给你娘打下手,爹一闲了,就去找人说。欸,爹知道那穷书生住在哪,得,放心好了,明天爹就叫你良叔去寻人……你良叔怕是也不得闲,欸,总之,放心好了,爹知道了,会给你办好的。”
沈兴一句话转了三个弯,又回到了原处,沈蕊玉失笑不已。
“不急。”沈蕊玉回道。
“好,爹心里有数!”
沈兴还是有些兴奋,在带着父亲身边的老人把女儿的妆奁抬到女儿的院子,一等自行把妆奁抬进闺房的女儿出来后,不等女儿说话,便朝女儿兴冲冲道:“那你早点歇息,我去接你娘去。”
说罢,便带着人急步去了。
沈蕊玉等他一走,便当着丫环的面,把妆奁搬出来,放到了供她放置箱笼衣饰等物的耳房里——把这公都周给的东西放她睡卧里,她还要不要睡了?
沈蕊玉上辈子虽然做到了对他心如止水,冷眼旁观,但她也清楚明了,她心中还是有些爱恨对他未了。
她无法接纳这个人,和这个人所带来的东西——在心底深处,她还是在死死地防御着这个男人,防御着他给她带来的冲击与伤害。
在被他摆了一大道的今晚,故旧的伤害卷土重来,让她的脑子又开始急速运作,思考现如今会形成的局面和她往后的应对策略。
好在她已习惯如此,早知道怎么处理,是以,把该搬出去的东西搬了,该想的事情想了,小一个时辰过后,她便已入睡。
待到一觉醒来,丝绢告知她,老夫人那边在前堂处理事情,让她在院里用早饭,不用去老夫人那边了,沈蕊玉这才知,这一府的主人和仆人,一晚没睡。
丝绢还道:“大娘子您是不知道,府里门子刚才天蒙蒙亮时刚一开门,咱们府门前就站着好几个人了……听说是跟大夫人家里那边有关系的都尉府给咱们府里送拜帖来了。”
都尉府?京城里有七八个都尉府,都是在边境打了大胜仗被皇帝调到京城给皇帝当打手的实战派武官,手里握有实权、实兵,和他们对战争的了解的实力。
每个都尉府的都尉来的地方都不一样,有来自西北的,西南的,北方的,东边的,南边的……
地方不一样,派系便不一样。
跟她娘的娘家那边有关系的都尉府,那就是西北派了。
西北派的文武官关系还不错,但文官和武官派系还是泾渭分明,西北的都尉府一大早送拜帖来,这是要凑什么热闹?
沈蕊玉脑中开始联系这其中的关系,嘴里跟丝绢道:“那把早饭送到院子里来吧。”
“是。”
丝绢去了,沈蕊玉洗漱完,把躺椅搬到院中的树下,开始想事。
等她才把她那上一世的丈夫让皇帝给她送先皇后的头面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动荡才捋出个头绪,就见端着餐盘回来的丝绢与她兴奋道:“大娘子,府里前头来了好多客人,一大早就来了,厨房那边忙得不得了!大爷都出去借人去了!”
“好,你把饭放下,去前头帮忙罢。”沈蕊玉道。
“是!”
丝绢又去了。沈蕊玉这一大早想事,胃口也没了,但还是逼着自己慢慢把饭菜嚼到了肚中,等到再躺回椅子上,看着升到天边的金阳,看着太阳,她才发觉,她那狗日的上一世,又回到身上了。
狗日的公都周,狗日的日子。
等到下午,她听闻西北老家那边在京城谋生活的老家人都自动自发拖家带口来沈府帮忙了,她宰了公都周的心都有了。
再等到傍晚,父亲发癫一样地跑到她院中手舞足蹈,说她未来夫婿听闻沈府办赏叶会要场地,拿出了公都府在京郊有一片枫叶林的地方给她办赏叶会,来说消息的公都府大管事此时就在堂上面,沈蕊玉脸都木了。
待到父亲挥舞着手臂说:“蕊蕊你都不知道,咱们老家那边的唐将军下午就在咱们府上一直坐着,刚才正好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朝为父投来了羡慕的眼神!”
父亲飘上了,飘到了空中。
沈蕊玉死死盯着他……
老头,你知道那片枫叶林是什么地方吗?那是公都犊子训练私兵的地方。
你确定西北老家的唐将军看你是羡慕的眼神,不是震惊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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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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