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罗掌柜将这些东西当做贡品，供奉佛像?”
闻言，罗间一怔，开口解释道“不算是，这罐子拿来时匆匆，我便随意一放，不存在供奉一说，不过这佛像是平鬼时洛山道长用的，平鬼后洛山道长虽嘱托我一定要将佛像销毁，可事后我觉得销毁佛像这种事情多少有些大不敬，所以洛山道长虽告知我方式，我也并未采纳，但洛山道长应当不知此事，否则道长早应来找我。”
销毁佛像？
楚青听后越发蹙眉，“这洛山道长到底是什么人？”
“销毁佛像这种举动与灭佛何异，又与亵渎神明又有何异，而他此举极有可能说明他用的应当是不正当的邪术。”裴渊和楚青几乎同时出声。
“洛山道长是昭公宗现任掌门人，不过这昭公宗除洛山道长外，已经许久没有第二个人了，但十二年前这门派还略微有些名头，可现如今，门派凋零，知晓此门派的人已经少之又少，而邪术一说，我身为外行之人实在不敢妄下定论，不过……这种邪术应当不会对我的这万宝阁有影响吧？”罗间一听，乍然间竟有些慌。
裴渊微微凝眉道，“按理来说应当不会，他使的这种邪术只是达到了你要求他的目的，所以他不会对你的铺子造成什么伤害。而我们在那块空地处看到的燃烧灰烬，应当也是他施邪术时留下的。”
楚青沉吟片刻，目光四处打量周围，再次感觉一阵窒息，下一瞬，她选择开口转移自己的注意，“敢问这洛山道长现在在何处？而平的鬼又是何鬼？难不成罗掌柜身边除了令妹，还有旁的鬼？”
提到此，罗间反倒有些斟酌犹豫，“此事说来也有些荒谬，这鬼是一个女鬼，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总觉得她可能是我的妹妹，不过这个结论也是在洛山道长走后，我才略略有些反应过来的。而至于洛山道长眼下在何处……我当真不知。”
“只凭感觉吗？而且看着罗掌柜的样子定是后悔万分了。”裴渊挑眉。
罗间抿了抿唇，有些思索的开口，“不完全是，在平鬼之前枝枝还在，我虽然看不到她，听不见她声，但我们有暗号，所以不难认，可平鬼后枝枝好像未曾来找过我。”
“恕我唐突一问，我前些日子买走的那柄红缨长枪，可与令妹有什么关系？”楚青骤然出声，面色虽缓和了一些。
但在目光看向佛像的时候，立刻想起前世被杀之时，那何其讽刺的场面瞬间呼吸加急，越发窒息，双眼都开始有些模糊，仿佛若不强硬支撑，下一瞬便要晕倒在地，无奈，楚青只能闭了闭眼，却终究有些苍白。
“这……”罗间倏然间竟也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半晌也不曾再多一字。
“这暗室阴风股股，唯有佛像有不寻之处，而眼下，我们都已勘察过四处，不若先出去再说吧，也好让罗掌柜好好想想红缨长枪与令妹的关系。”裴渊目光灼灼的压眉打量着周围，似在确保未有疏漏般。
闻言，罗间一顿，抬眼瞧了一下楚青的神色，心中便明了。
面上则在自己点头，他们转身后，露出个颇有意味的浅笑，心中也暗暗思忖起来。
有缘怕无份，有情却怕无未啊……
楚青和裴渊两人走在前头，自不晓得后头罗间的心绪。
光照可许，暗烛易灭。
楚青借着他的力走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前方，心中估摸着路长，便不动声色的将力倒向一边，选择扶着墙，撑着劲走。
而裴渊感觉她的动作，也不知怎的，只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就由着她去了。
烛火跃动间，映衬着男子垂下的眼眸，落在手边被人握成一团褶皱不堪的衣袖处。
男子目光深深，晦暗不明，其眸中暗藏的玄机，是旁人永远都猜不透的。
“你……怕黑？”
“嗯。”
裴渊的耳畔随着思绪的远去，现出楚青勉强吐的一字。
面上只是似关切的看了几眼楚青，却并无异。
怕黑？
罗枝枝那晚明明也是深夜之时，可却都未曾见她如方才那般惧怕。
而且她方才的神情比起怕黑，更似是对暗室惧怕。
溺过水的人，怕水。
被火燎过的人，怕火。
那楚青……又为何会惧怕这暗室……
而这暗室是死物，自是无法伤人。
那便只能是在与这暗室极其相似的地方，发生了让她惧怕不已的事。
可又是什么事，能让她惧怕成这样？……
这里头的可能太多，饶是裴渊，也不敢直接下此定论。
只得先在心中暗暗思忖下来。
穆沉舟……
而此刻站在他身旁，撑着墙走的楚青虽不时总觉眼下身后诡谲的佛前香火袅袅的云雾绕肩景，恰如前世自己被穆沉舟用淬了毒的图腾匕首，一刀刺入心脏时瞥见的那一尊佛像的讽刺场景。
加之一夜未眠，以至于她甚至有些恍惚不定。
但……
楚青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微微眯了眯眼。
适才抬眼跌入裴渊的那双眸子，自己的恍惚是总觉得那双星目极为似曾相识，仿佛从前见到过，又或者想到过千百回。
且……裴渊……当真没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吗？
他总不会是想……狡兔死，走狗烹吧？……
毕竟他最近对自己实属有些过分的举动。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缓会？”
“还能不能坚持？”
“你……怕黑？”
“嗯……”
果然，裴渊心居叵测，腹黑难猜。
对自己关心发问，怕不是想伺机寻找自己的弱点。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被此人骗了去，毕竟裴渊实在阴险狡诈，且他表面桀骜肆意，少年心气极重，实则心思缜密。
如此，就也难保没在打自己的主意。
毕竟……如前世那般的苦，自己吃一次，就不想，也不会再吃第二次了……
思及此，楚青的眸底微暗。
“对了，楚姑娘，裴世子，我忽然间想起一事。”罗间站定，乍然将话头一转。
“何事？罗掌柜请说。”裴渊说话间却伸手倒了一盏茶，递给了站在一旁等着下文的楚青。
楚青一怔，抬眸对上他的眸子，有些迟疑的接过茶盏。
“缓缓。”裴渊随意的吐出两字，就将目光投转于罗间。
“是关于洛山道长的，十二年前，那时他已是昭公宗的掌门人，不过那时才刚刚继承，而他坐下只有一名弟子，名叫檀云，可这位檀少侠却在洛山道长继承门派的第二年，就突然间陨落。”罗间说到最后，神情也有些惋惜。
“陨落……是指死了吗？”楚青握着还未来得及入口的茶盏，斟酌道。
罗间神情提及此，越加惋惜的点点头道，“檀少侠从拜入洛山道长师门之下后，就在初次的宗门大比中夺得魁首，且他当时更是在年轻一辈中无人可敌，霎时间，檀少侠名震江湖，最重要的是，檀少侠侠肝义胆，虽一身武功极为高强，却从未因此傲娇万分，罔民生而不顾，反是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而且我听闻檀少侠他风姿无双，是江湖上多少女子的倾慕之人。可惜……檀少侠那般有着江湖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却在洛山道长继承师门的第二年就……天妒英才，而命丧黄泉。”
罗间微微蹙着眉，似最后还有些惋惜的不由感叹一句，“唉……这檀少侠武艺不凡，他在江湖是桀骜，却也是真正的侠义少年，更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最终却落得个让人唏嘘不已的结局。”
闻言，楚青垂着眼眸，一口一口的轻抿茶水，而她眼下被长长睫羽所覆盖住的一小块阴影，叫人难辨其中的万般情绪。
而站在一旁，身体微微后仰，劲腰轻轻靠在堪堪到其处的桌沿，上身环胸抱剑的裴渊却只是在她话落后，面做思忖的稍稍侧了侧头，瞥了眼楚青。
但看到她似如一个外人的样子，也只是淡淡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无意之举。
裴渊目光流转间，也不忘挑唇对罗间道，“罗掌柜所言绘声绘色，我虽并未见过檀前辈，却也不禁同情檀前辈万分，可……檀前辈这么个傲骨又是江湖第一的人，当年，是谁，又用了何样的法子，竟能杀了檀前辈？”
罗间听后，蹙眉思索了良久，才猛地抬头，“这事……我不敢断言，但我万宝阁来往客人众多，偶尔能听得些传闻，而我也在其中听闻有人说檀少侠当年……是遭江湖中的别派贼人嫉妒而设局下毒，最后……檀少侠虽不是不会武功，但却武功尽失……从此他也一蹶不振，最终郁郁而亡……不过用的是什么毒，又是什么人，我也不得而知。”
楚青依旧旁若无人，自顾自的低头饮茶，但却故意垂下眼眸，不让人窥见眸底情绪。
裴渊黑眸沉渊如玉，神情却跟着露出惋惜道，“檀前辈我也曾详闻过其风姿，是当之无愧的旷世奇才，不过说起来，我幼时本可以与檀前辈有一段师徒情谊，可无奈，那时恰巧逢檀前辈突遭变故。”
话音落地，几人只觉周身空气沉闷，犹如阴雨绵绵的硕大雨滴毫不留情的砸在人的心尖一般。
“关于檀前辈，我幼时曾偶然间听说书先生说这位檀前辈桀骜一世，曾在大比上不仅以佩剑剑锋架挑他的上一任江湖第一之人，更是招摇到对着当日所有到场的各大宗门，挑衅立言道‘今日起，我檀云，就是江湖排行榜的第一个百年第一！’，但也就因为檀前辈的这句话引来的不少人的挑试，不过结果都一样，檀前辈从出入江湖到神坛跌落，只赢，不输。甚至现在的江湖排行榜第一还是那年檀前辈死后，江湖的第二，檀前辈的手下败将才变为江湖第一。”楚青忽然放下茶盏，神色说不清，道不明，言语间的描述简单。
却让裴渊和罗间依稀可窥见当年少年满是江湖意气墨发拢起的一人身姿，少年应当持剑站立于比试场上唇角扬起，眼中只有对自己未来的肆意。
“今日起，我檀云，就是江湖排行榜的第一个百年第一！”
而笑意横生的言辞，是倘若檀云不死，就无人可破。
三层中，几人都不约而同的默了许久，罗间才缓缓开口，主动将这个令人心情沉闷的话头岔开，但刚开始，竟就有些哽咽“关于那柄红缨长枪，是我在她十岁那年，亲手送给枝枝的生辰礼，她这傻丫头爱惜的紧，平日里谁都不让碰，可是我没想到……枝枝竟爱惜到可以送出性命……这件事……其实我本不想告诉二位，只因这也是我的一桩心结，多年前，灭门那晚，按照当时的安排，逃走的本应是我的妹妹，罗枝枝，可当晚，枝枝在快要出逃时，猛然间发现我送给她的那柄红缨长枪不见，她便非要回去再找，可这回去再找……竟没能回来，我反倒是因为时间紧迫，就计划中的人……临时换成了我……先逃了出去……”
“是我……是我害了枝枝……十年前我就应该死的！……”罗间低声切齿的啜吟 ，眸子积蓄了不知多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如枯荒已久的荒漠，忽然迸现出的天泽。
而眸中的情绪只有她对自己的怨恨、憎恶。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枝枝替我死，要让我活……爹娘……阿白……真的宁愿死……”罗间泣不成声，却只是死死捂住嘴，生怕惊动万宝阁的其他人。
而她也如这些年的每晚般的扶着胸口，弯下脊背，自责万分，追悔莫及，以泪浸面。
楚青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安慰的话。
她很清楚，此刻什么样的话，也没办法将罗间早已麻木破碎的心拼凑在一块，将其恢复如初。
因为罗间眼里，十年前的罗白就已经跟着整个罗家死了，是在罗间的无声无觉中亲手逼死的。
而现在的罗间虽活着，但在她自己心中，只有复仇一件事，她也只是因为仇恨而活。
且罗家家风从小教给她的尊严，她也早就在这十年的复仇路上，亲手忘却碾碎，铸成了台阶，靠近了仇人，手刃了他们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所以她——亦生、亦死。
[无奈][无奈][无奈][无奈][无奈][无奈]
天才陨落
复仇先杀己
[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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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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