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池念借着那点昏黄的光,快步走向消防栓旁的旧鞋柜。
柜顶积着厚厚的灰,蛛网在角落结了一层又一层,平日里鲜有人留意——
这是她早就选好的藏物处。
刚把布袋塞进去,指尖还沾着柜底的黏腻蛛网,
身后就传来周莉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夹着刺人的嘲讽:
“哟,嫂子大半夜不睡觉,在楼道里藏什么宝贝呢?”
池念猛地转身,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柜面,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没什么……就是些旧物件,占地方,先放这儿。”
周莉挑着眉步步逼近,眼神像扫描仪般扫过她沾着灰的指尖,又斜睨向储物柜半开的门缝:
“旧物件?我怎么看着像你白天藏起来的那些‘废纸’?”
她突然伸手去拽池念的胳膊,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拿出来给我看看呗,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拉扯间,布袋从柜缝里滑了出来,手稿、钢笔、手工镯子散落一地。
那张全家福轻飘飘落在周莉脚边,她抬脚就要踩下去,池念像疯了似的扑过去按住,却被她一把推开:
“哥!嫂子在藏东西!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破烂!”
周岩趿着拖鞋冲出来,看清地上的手稿和物件,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一把揪住池念的衣领:
“我就知道你留着这些破烂没安好心!
是不是又想拿着去给谁哭惨?告诉你,没人会信你这伤风败俗的货!”
池念被推得撞在墙上,后背磕得生疼,手工镯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细碎又刺耳的声响。
她忍着疼扑过去,把散落的物件紧紧拢在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这是我爸妈的东西!跟你们没关系!”
“进了我们家门,你的东西就是我们家的!”周母也追了出来,叉着腰骂道,
“不识抬举的东西,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敢藏这些晦气玩意儿!赶紧扔了!”
声控灯在争吵中一次次熄灭,又被周岩的怒吼震亮。
昏暗的光线下,池念蹲下身,用脊背护住怀里的手稿和遗物,任由他们的推搡和辱骂落在身上。
镯子硌在掌心,冰凉却踏实;钢笔的金属笔帽蹭着指尖,仿佛还留着父亲当年握过的温度。
只要这些东西还在,她就还有往前走的力气——
哪怕前路只剩荆棘,她也要替父母,好好看看明天的太阳。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的云缝漏下几缕微光,恰好落在池念怀里的手稿上。
胶带的黏腻还沾在指尖,那些被小心粘补的纸页像根救命稻草,被她攥得指节泛白。
她总在白天往外跑,打零工,尽量缩短在那间逼仄公寓里的时间——
多待一秒,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日子清苦,可胸腔里那股憋了太久的气,总算能喘匀了。
日子像漏沙,缓慢地磨着人。
周岩一家没再找她麻烦,大约是觉得这枚榨不出油的果子,早该烂在路边了。
直到某天半夜,她想像往常一样再去看看藏在楼道安全通道标示牌后的遗物。
她推开一扇扇门,到了楼道,指尖探进熟悉的缝隙,却只摸到一片空荡——
心猛地往下一坠,像被冰锥狠狠攥住。
她慌了,打亮手机电筒在楼道里疯跑着寻找,忽然记起床头柜隔层里还藏着些零碎的手稿。
那扇曾无数次让她窒息的家门被她一把推开,翻箱倒柜时带倒了木椅,“哐当”一声刺破寂静。
“找什么呢?”周母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带着猫戏老鼠的笑,
“哦,那些破纸啊?早扔了。藏楼道里当宝贝,真当别人眼瞎?”
池念的血“嗡”地冲上头顶,又瞬间凉透。
她没回头,疯了似的冲进瓢泼大雨里。
垃圾桶被翻得底朝天,泥水混着烂菜叶糊满她的脸,
可那些泛黄的纸页、冰凉的手工镯、磨得发亮的钢笔,连个边角都没见着。
雨水呛进喉咙,咳得她直不起腰。
就在指尖冻得发僵、快要撑不住时,她跌跌撞撞跑回最初藏东西的角落,跌坐在地上。
池念哭得浑身发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砸,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只顾着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连抬手擦一把的力气都没有,
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攒下的委屈全借着哭声倒出来。
眼泪黏糊糊地糊在脸上,混着鬓角的汗,又凉又腻。
池念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白墙,目光涣散,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虚影,什么也抓不住。
突然,池念发现前面的墙——
标示牌上面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
划痕底部还藏着个小小的箭头,斜斜指向楼下,像是一道无声的指引。
楼下?她心头一跳,连滚带爬冲下楼梯。
几经寻找,终于在下层楼道的电箱顶上,指尖触到了那块熟悉的布料。
池念赶紧跑上楼,搬来门口的换鞋凳,踩上去小心翼翼地取下两个布袋,她用衣角擦了擦脏手。
打开的瞬间,呼吸都停了:
父母的手稿、设计图码得整整齐齐,母亲那只磨得发亮的手工镯子放在钢笔旁边,全家福被小心地压在最上面。
最显眼的是块男士腕表,表盘在手机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绝不是她能碰得起的物件。
池念将布袋紧紧按在心口,雨水顺着发梢成串往下淌,浸透的衣料贴在身上,冷得像裹了层冰。
可胸腔里却暖烘烘的,那团暖意从布袋与肌肤相贴的地方漫开,像揣着个小小的火炉,烫得她眼眶发酸。
第二天,她攥着表去了派出所。
监控画面模糊得像蒙着层雾,却能看清那个戴深色帽子的身影——
穿一身熨帖的黑色便服,身形挺拔如松。
他拿着两个布袋走进楼道,在池念住的那层墙角蹲下停了几秒,随即转身下楼,轻轻将布袋放在下层的电箱上。
镜头里,他对着电箱静默了片刻,影子被楼道灯光拉得很长。
忽然,他取下一个布袋,抬起手腕,解下那块腕表放进去,再将袋口系好。
转身时,帽檐压得很低,只留下个利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监控尽头。
“不像是遗失的,”民警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叹了口气,
“倒像是好心人特意给你留的。拿着吧,或许是……来帮你的人。”
池念摩挲着冰凉的表壳,指腹忽然触到内侧几行极小的刻字——
不是品牌标识,是“HJ”两个字母,笔画随性利落,像随手刻下的记号。
她寻了个地方,把表和遗物仔细藏进城郊那座废弃砖窑——
小时候,她曾和父母在这里埋下过“时光胶囊”,如今成了独属于她的秘密。
回程经过楼道时,她眼角余光扫过墙面,那个小小的划痕仍静静嵌在那里。
边缘的白灰微微剥落,像道浅淡的疤,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模糊的印子,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起雾的那晚,
池念裹紧单薄的外套,背包里装着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和证件,往砖窑走去。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耗下去,父母若在世,知道她如今这副模样,定会心疼不已。
她要去取那些藏好的宝贝——
那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结,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底气。
然后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城市,带着那些刻在骨血里、任谁也夺不走的回忆,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每一步都要踩得扎实,每一口气都要喘得坦荡,这才是对自己、对父母最好的交代。
浓雾像化不开的棉絮,能见度不足三米。
过马路时,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鸣笛。
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剧痛就像潮水般将她吞没。
倒下的瞬间,雾好像淡了些。
她看见父母在光晕里朝她笑,
看见京市B大设计系的招生简章在风里飘,
看见砖窑里的腕表正闪着细碎的光,像星星。
雾又浓了,一点点裹住她的呼吸。
最后听见的,是轮胎擦过地面的尖啸,和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有人在喊她名字,轻得像雾,一吹就散了。
池念这朵玫瑰,终究在二十四岁那年,彻底褪尽了最后一抹艳色。
那些曾在她枝桠间盛放的鲜活,那些被晨露吻过的柔嫩花瓣,
都在岁月的磋磨里一点点蜷曲、褪色,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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