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枕月在一炷香左右转醒,视线渐渐聚焦,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破落的房间内。这房间极其简陋,只有一张破败的床和一张不知经历过多少年头的桌子。而自己就躺在那唯一的一张床上。
桌子边正坐着一个人,似乎在等着她醒来。
崔枕月发出的动静被那人听到了,那人转过头来,正是刚刚在赌场崔枕月见到的哑婆。再次看到她那张可怖的脸,崔枕月还是被吓得心脏骤停。
“你、你是谁?”崔枕月极力保持平静,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问完之后崔枕月才猛地想起,这人没有舌头,而且是被生生割掉的,这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又是毁容又是割舌的?
那哑婆只是盯着她,眼里闪动着别样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崔枕月看不懂她的眼神,但直觉告诉她,这人不会伤害她。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一字一句道:“你……会写字吗?”
那哑婆还是能听得到声音的,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伸出一双残破不堪的手。
那双手手指关节粗大扭曲,像是被重物反复砸碎后又畸形愈合,指甲几乎全部脱落,只留下粗糙不平的甲床,遍布着深褐色的疤痕,新旧交错,触目惊心。
这双手,早已彻底失去了握笔书写的能力。
崔枕月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骇然:“是谁……对你下此毒手?”
那人自然没办法回答,只是颤抖地拿出了那个长命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崔枕月,突然落下泪来。
这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
崔枕月的心被狠狠揪紧。她看着那枚在昏暗中微光闪烁的长命锁,脑中灵光一闪,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阿婆,这……长命锁……是你的?”
哑婆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颤,泪水流得更凶,拼命地点头。
她上前一步,似乎想问崔枕月这个锁是从哪里得来的。
崔枕月蹲下身,她鼻尖一酸,强忍下涌上的涩意,放缓了声音:“阿婆,这……不是我的锁,是……有人让我代为保管的……”
对面人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崔枕月心中不忍,却不得不继续追问:“这长命锁,是你的?那怎么会在于府?你与于府,与那位于南星小姐,又是什么关系?”
听到“于府”,哑婆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射出刻骨的仇恨,手指死死抠着桌面。
她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抓住崔枕月的衣袖,另一只手指着门外,无声地叫着,用力拉扯她,想要带她立刻离开这里,去某个地方。
崔枕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现在?”
哑婆点头。
崔枕月心念电转。这哑婆身上显然藏着关乎于府、甚至可能关乎定阳侯府的重大秘密!她极想立刻跟随她去探寻真相。但是……
她反手握住哑婆那只残缺的手,触手的粗糙与畸形让她心头一颤。她目光沉静,语气却坚决:“阿婆,我现在不能跟你去。你听我说,我失踪已久,若再不回去,于府必定大乱,会打草惊蛇,让那些伤害你的人有所警觉。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眼前闪过陆允川焦急的面容,声音不由放软,“我表哥,他会担心至极,甚至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我不能让他涉险。”
见哑婆眼中涌上焦急与失望,崔枕月紧紧握住她的手,承诺道:“你相信我,我既已知晓此事,绝不会置之不理。告诉我,我该如何找你?或者,你明日能否再来此地等我?我定会设法再来见你!”
哑婆浑浊的眼中挣扎片刻,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她伸出两根扭曲的手指,比划了一个“二”字,又指了指窗外快要沉下的日头,示意明日傍晚。
“好!明日此时,我定设法前来!”崔枕月郑重点头。
哑婆微微弓着身子,崔枕月明白,这是在对刚刚的行为表示歉意,她一笑,轻声道:“没事的阿婆。”
当崔枕月在于府护卫几乎要掘地三尺的焦急搜寻中,略显狼狈地出现在于府大门口时,整个府邸几乎炸开了锅。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于老夫人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带着身后的于夫人急匆匆迎上来,“南星那丫头回来说与您在人潮中走散,老身心急如焚,您若再有闪失,老身万死难辞其咎!”
崔枕月拍了拍沾染尘土的衣摆,露出一副强自镇定的笑容:“于老夫人不必惊慌,确是本宫的不是。一时贪看街景,又迷了路径,绕了许久才寻回来。劳各位担忧了。”
她朝南星眨眨眼,示意不会把她偷去赌坊的事情说出去的。
看到一旁满脸自责的于南星,她心中微叹,语气温和道:“南星,不必自责,此事不怪你。”
于南星道:“殿下……对不起……”
崔枕月捏了捏她的脸,将那枚长生锁递还。
崔枕月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南星,说起这锁,样式倒是别致,本宫在京中似乎未曾见过。这莫非是你们明城特有的款式?”
于南星收下银锁,老实回答:“回殿下,祖母说这个长命锁打造技艺非凡,是以留给我了。具体什么款式……我也不甚了解。殿下喜欢的话,我让阿娘问问……”
崔枕月笑道:“那倒不必,本宫随口一问。”她随即转移话题,“既是母亲和祖母给予的,更需好好珍藏,日后可莫要再拿去作赌注了。”
“南星知错了……”于南星接过银锁,紧紧握在手心。
崔枕月又安抚了众人几句,便借口受惊疲惫,由绿竹扶着回了厢房。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后,崔枕月靠在门板上,缓缓吁出一口气。今日遭遇的一切在脑中飞速掠过——哑婆悲惨的模样、那枚意义非凡的长命锁还有于府……
这其中,究竟藏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城的水,远比她想象得更深。
她抬眼望向窗外,暮色四合,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大谜团。
明日傍晚,她必须再去见那个哑婆。
暮色渐沉,崔枕月独坐书案前,执笔勾勒,纸上渐渐浮现出那枚长命锁的精细纹样。陆允川尚未归来,为免他担忧,她已吩咐下去,暂不对他提及白日之事。
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她应声后,一道身影便迅捷闪入,单膝跪地。是墨冉。他一贯冷峻平静的脸上此刻也满是歉意和担忧,声音沉痛:“属下护卫不力,令殿下受惊涉险!请殿下重罚!”
崔枕月放下笔,看着他额际未干的汗水和衣襟上的尘土,心知他必定是将明城翻了个遍。
崔枕月心下一暖,连忙扶起他,说道:“快起来吧,此事并非你失职。而且,那阿婆本不欲置本宫于死地,只是情急之下怕本宫的呼救引来旁人才出此下策。今夜你累了,快下去休息吧。”
墨冉却纹丝不动,脊背挺得笔直,语气斩钉截铁:“让殿下落入险境,便是属下万死难辞之咎!请殿下责罚,以儆效尤!”
崔枕月看着他倔强的模样,无奈轻笑:“你这牛脾气……也罢,若真心中难安,便替本宫去办一件事,将功折过如何?”
“殿下请吩咐!”墨冉眼睛一亮。
“明日一早,你拿着这个,”她将刚刚绘好的长命锁图样递给他,“去明城所有金银铺、首饰行悄悄打听,看是否有老师傅认得此物,或记得是何人订制、何时流出。切记,务必谨慎,勿要声张。”
这长命锁绝精巧绝伦,绝不似普通之物,因此她敢笃定,只要经手过此物的,必然有印象。
她并非全然不信那哑婆,但前世的经历让她明白,真相往往需要多方印证。在明日傍晚赴约之前,她需要更多线索。
墨冉小心翼翼的收下画作,郑重地点了点头。
陆允川踏着戌时的更声回来时,崔枕月房内的灯仍亮着。他叩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见她正倚在灯下看书,心思却似乎不在书本上。
“月儿,今日可有什么发现?”他嗓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依旧温和。
崔枕月抬起脸,朝他眨了眨眼,俏皮道:“那是自然,不过嘛,暂且保密……等我探查清楚了再跟陆大将军汇报。”
陆允川无奈摇头,眼底却满是纵容:“好,都依公主殿下的。只是万事务必以自身安全为上,切不可贸然行动。”
“知道啦,”崔枕月看着他眉宇间的倦色,心下微软,轻声道,“表哥劳累一日了,快回房歇息吧。”
望着陆允川转身离开的背影,她心底叹了口气,不是她不愿意告知,只是表哥军务繁忙,她实在不忍心他操劳过度。最重要的是,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她再不愿见他为自己涉险分毫了……
翌日清晨,陆允川依旧早早出门巡防,墨冉也拿着她的画作去首饰行当询问了。崔枕月倚在榻上,正思忖着傍晚与哑婆的会面,就听得一阵清脆欢快的呼唤由远及近。
“阿衡!阿衡!”
自昨日崔枕月没有供出她去赌坊的事情,于南星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了,寻常家女儿嫌她像个男人,都不带她玩,她也对她们喜爱胭脂水粉不感兴趣,是以,她心里对这个平易近人的公主殿下好感倍增。
此时,她像只快乐的小雀儿,蹦跳着闯进来,高高的马尾随着动作一荡一荡,难掩兴奋。
进来后,看到崔枕月一袭浅蓝色的公主常服,才猛地想起来,连忙行礼,“公主殿下金安!”
崔枕月被她感染,笑道:“不必多礼了,南星姑娘,以后,就唤我‘阿衡’便可。”
于南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好吧,要是让我阿娘和祖母知道了,非得说我没规矩了……”
“放心,这是我们的秘密。”崔枕月莞尔。
于南星立刻恢复了兴高采烈的模样,凑近她神秘兮兮道:“阿衡!你猜我为何来找你!”她压根没等人猜,便迫不及待地宣布,“我的心上人回来啦!”
崔枕月刚入口的茶险些呛出。这般直白热烈,果真符合于南星的性子。
她顺了顺气,笑问:“是那位公子惹的我们南星小姐芳心暗许呢?哦,不对,是芳心明许。”
于南星罕见地露出一丝少女赧然,跺脚道:“不许打趣我!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千万保密!”
“好,我发誓守口如瓶。”
于南星闻言,拉住她的手,爽朗一笑:“走,我带你去见他。”
两人一路行至明城东南角,越走越是偏僻,直至一个略显破败的村落。村头简易搭着一个草棚,棚外排着长队,多是衣衫褴褛的百姓。
眼前景象莫名熟悉,崔枕月心念微动,问身旁的已然兴奋不已的姑娘:“你的心上人……莫不是神医……沈星白?”
于南星瞬间瞪大了双眼:“阿衡,你也太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崔枕月心道,这世上除了这个沈星白,应该没几个人真正能做到这般的仁心天下,肯连日不休地为这些付不起诊金的贫苦百姓诊治了,她心下又对他崇敬了几分。突然想起来,这三年的药材费用都是醉仙楼的某个大冤头掏的,暗觉好笑。
……
几日前,京城,醉仙楼。
“幼微姑娘,我看着管家之事忒累了,要不就还给阿银那小子算了。”方思远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折扇,目光却黏在窗边正凝神拨算盘的秀美侧影上,“你呀,安安稳稳当我醉仙楼的老板娘,享清福不好么?”
阿银:“??”
林幼微却恍若未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账册数字之中。她极其珍惜这份能自食其力的工作,只觉得比以往在侯府做那无所事事的娇小姐充实百倍。
“林管家!楼下有人找!”伙计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哎!来了!”林幼微立刻放下算盘,提起裙摆便快步往楼下走去。
被彻底忽略了的方思远:“??”
他悻悻然起身,跟着踱到楼梯边,朝下一望——只见楼下站着个眼熟的小药童,背着个硕大的药箱,正眼巴巴地望着林幼微。
方思远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得,讨债的又来了,何时才是个头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又长着翅膀飞走了,忍不住以扇扶额,仰天长叹:“陆允川!你这专克我银子的扫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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