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好啊。
他想要我。
他还是想要我的。
景历又缩回了他那张窄窄短短的榻,躺了片刻,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拳头抵着掌心,露出了一个奸诈短促的笑。
只是随便抱一抱,亲一亲,立马对我有反应,嘴巴那么硬,说什么大鸣河小叫河的,要跟我撇清楚,老二还不是诚实得很,不愧是跟我打过最多交道的小家伙,到底还是向着我。
嗯。那种不要脸的和尚,嘴巴最坏,下次不要信了。
景历随便扯了个垫子,往后一靠,然后顶开了窗,这会儿终于有点夏夜雨后的爽气,吹得他也没有那么躁动了,他半眯着眼,脑子里照旧转了一遍吐着红舌头来索命的松子,然后那画面一黑,脑中竟然开始响松子的声音。
-“你可能是不太服气,觉得在我这里吃了大亏,落了面子,所以记仇呢,看着我就想欺负两下子。”
他是这样想的吗?
逗弄,欺负?
或者更恶劣一点。
觉得我在报复他?
这和尚脑壳子光光,脑袋里倒是弯弯绕的,想的都是些什么鬼玩意。
景历枕着垫子,嗅着雨后浓浓浅浅湿湿润润的青草味儿,逐渐地阂上了眼睛,其实还是有些可惜的,不该听和尚说出去就真的走,还是大意了。
困意袭来,啊,呼。
不过,报复……?
景历证开了眼,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动机,从上个冬日开始,他就跟被火撵着尾巴一样,只知道往前找,哪想过为什么找啊。是报复吗?
真烦。睡不让睡,就知道抛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报复就报复了,怎么着啊,用得着你说吗。
睡意消失了些,景历很熟悉这个跌宕坎坷的入睡过程了,所以也很熟练地从衣服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牌位,拿手指仔细地蹭掉灰絮,看了看上面清晰光滑的两个字,这才睡了。
…………
王多宝一晚上都不敢在家里待。
在大当家甩着风走进松子房里的时候,他就已经上了自家的墙,踩着湿漉漉的天际线,从自家摸到余家,然后找了一座能看到余玉屋的亭子,喜滋滋地看了一夜,天刚亮就往回走了,压根就没有意识到某一把被抽掉的梯子。
荔城的清晨是又湿又雾的,亟待一束金色的长剑从海上斩来,王多宝就摸了点铜板,要了两碗臊子面,坐在竹棚底下吃。
他胃口大,但日子过得紧,手头但凡有点闲钱,要么交给松子了,要么就到处搜刮可心的小东西,趁着天黑偷偷塞进余玉的屋子。
刚吃两口面,边上就坐下来个人。
一看,惊了,想谁来谁。
松子鬼鬼祟祟地出现,又鬼鬼祟祟地捧着一个面碗,吸溜一口,对王多宝说:“你有出城的门路吗?”
王多宝:“……”
一筷子面缓缓滑落。
松子侧头四顾,压声道:“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出城,往东去,出海不成,我如今乘船要晕的。”
王多宝看他这德行,缩了下肩膀,不禁跟着害怕起来:“你犯,多大事,要跑?”
“你不知道,景历疯了,”松子神秘兮兮道,“他不睡觉。”
“……?”
松子停住,像受到了小叔子惊扰的新媳妇,犹豫了一下,说:“我半夜梦醒,床边站着好大一个人!”
“…………??”
“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拱回去……他往常也不这样,是闭眼就能到天亮的人,现在怎么了呢,”松子不解,拧着眉头思索了好久,下了个定论,“他是太恨我了。”
小结巴彻底哑了。
他记恨我把他从病者状态硬拐上床,不讲道理地拿他进补,东窗事发后又烧了他的寨子,假死甩掉他,在天涯海角潇洒度日。
所以他也要把我往床上拐,用他现在已经完全恢复的健硕体魄来报复我。
天呢。
我知道他记恨我,可他就不能放在心里恨吗!非要搞得如此心惊胆战。
“太过分了,”松子吸溜一大口面,恶狠狠地咽下后,“他这样的大土匪,有钱有人,万事不愁,怎么就总惦记我这点事呢,大家和和乐乐的不好吗。”
“不行,”松子仰头喝掉面汤,拿馒头在碗底抹了一把,吃掉,用坚定的语气同王多宝说,“我今日就要走,迟了便来不及了,你借我二十两银子,下月庄子上的月钱留给你,你有没有门路呢?或者你若帮我将他赶了出门……怎么啦,你哑巴啦?”
王多宝:“我是大哥,大哥的。”
松子瞪大眼睛:“?”
王多宝补:“人。”
松子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懊丧,是他傻,他跟景历的小狗腿子谈跑路。
…………
以防小狗腿子偷偷告密,松子把出城的事情暂时搁下,带着王多宝一道去庄子送账,在路上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以一个相当有力的威胁收尾。
王多宝受到了威胁,夹着尾巴一路都十分丧气,直到临近庄子,才稍有好转。
果然,余玉就在庄子里。
他们在水台上见面。
管事上了茶后,又将松子带来的账册摆出来,松子瞥了两眼,“你不看看吗?”
他问的是余玉。松子算的是两本账,一本明账,是拿来糊弄余家大爷的,第二本才是清晰有条理的真账。
松子暗自感慨,真是人生如戏,想他一个字都不识几个的山里和尚,下山半年余,也能干起这种灰色勾当了。
“不必了,看多了,脑子里崩算盘子,犯晕。”
松子:“哦?”
王多宝:结巴,声音卡在喉咙里。
余玉紧了紧身上的袍子,鼻尖发红,脸看起来却白生生的,他这话像糖丝儿,勾着王多宝就往他的套里钻,王多宝蠢蠢欲动,又竭力克制。
松子有点关切:“余公子病了吗?”
余玉眼神儿扫一眼傻高个,用鼻孔发出虚弱又懒怠的哼声。
松子得体告别:“那可得请位大夫呢,多多休息,药也要按时喝才好,我就不打扰了。”
余玉笑笑:“多谢,有心了啊,松子。”
松子就把账本捋捋好,交给了管事,走几步,又看到湖面上的莲花,心血来潮地跟管事说起莲子的几种吃法,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自然地往厨房走,退场让位的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就把病弱的余玉和小跟班抛在了脑后。
人走后,余玉就开始往胳膊肩上卷袍子,“冷。”
方才王多宝还能憋住,这会儿只剩他俩了,王多宝就控制不住眼睛往那飘,一会儿偷摸看看余玉褪色的嘴唇,一会儿偷摸看看余玉单薄的肩膀。
“喝,喝茶。”
余玉眉毛高高吊起,挑剔地睨一眼:“喝什么茶,茶还没我嘴里烫,入了口就不舒坦。”
王多宝瞪着那盏茶,瞪了半日,犹豫道:“那我,我看看。”
小跟班仗着色心色胆凑过去,看的竟不是茶,而是在金尊玉贵的公子脸上碰了碰,喃喃道:“呀,烫,怎么,病了。”
“昨夜追着一个二愣子走了半里路,又淋了半打雨……”
余玉用病懒懒的嗓子把这话一说,小跟班没出息,立刻就缴械了。
…………
松子交了账本就没回过水台,盛夏的庄子浓荫如盖,走在深深浅浅的绿潮碧水之间,松子收获了两颗蚊子包,管事给他装了一篮子庄子里的菜果,又给他一沓水田西山那一片的账册,松子收了,问能不能回去理算。
管事犹疑片刻,这其实不合规矩。
但庄子是余家老太太给余玉傍身的,这里边的规矩余玉说的算,而这小和尚是余玉带来的,听说余玉还给了栋宅子,有事没事就往那去,两边来往密切,余玉甚至常常把他那个木讷古怪的跟班留在身边。
一个和尚,一个结巴,和我们金贵的公子爷,管事浑身一抖,不敢细想,只得答应了。
和尚走了,留下一个结巴。
他俩都对这个结果心照不宣。
王多宝,姑且算他色心吞了色胆,去勾搭那高门里的贵公子,而松子,他不会对旁人展示多余的关心。
他勤勤恳恳地做工,抠抠搜搜地盘算,大手大脚地享受,他生活在这座小城里,却似乎是一滴漂在海面上的香油,又润又薄,没有重量,也融不进这茫茫的海域里,漂浮不定还自得其乐。
要让他说:余公子,你病啦,我给你煮药喝。
哈哈,疯了吗,抓药不要钱呢?上山现采吗。
人家府里养着一群大夫,有数不尽的人赶着替他分忧分劳,于情于理都犯不上他去使劲儿,他只要揣好一个被施恩者的良心就行了,勤勤恳恳维系好这段以恩情维系的灰色关系就可以了。
然后,松子回到家中,看到那一盒子清热解毒防虫蚁的药膏,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沉思无果。
他想,他只是迫于土匪的淫威,怕土匪老爷哪里不舒坦了拿他开刀,这算一种迫于形势的自保,而不是多余无力的关心,否则那土匪热得发了疯,拿他下酒菜怎么办。
没错。
就是这样。
松子把药膏塞回去,成了个到地主家里找粮吃的贼鼠,先鬼头鬼脑地探了半日,发现,嘿,家里没人,美了,又开始撬墙角地砖里的小匣子,把里边为数不多的金叶子一枚一枚数清楚,放荷包里,贴身收着,随后再给自己蒸了条茄子,捣点酱,又掰了半尾咸鱼,捶耙了之后,捧着碗卧在躺椅上,慢慢晃着,吃到一半,腕子一松,睡过去了。
像一只卧在暑荫里的南瓜。
在逐渐西坠的光线里,睡熟了,觉得自己像被一只手拖在水面上,南瓜皮泡胀了,薄薄地浮起来,露出里边嫩生生的南瓜肉,南瓜肉被戳了一下,浅浅凹下去,又回弹,接着是第二,第三下。
柔软的南瓜蜜从丝缕结瓤的表皮肌理渗出来,蜜津津的,带着糖味儿,带来黏结的触感,邪恶南瓜堕落了,舒坦得伸展四肢,就像在顺应南瓜本能,这时候那只手停了。
南瓜很不高兴。
他掀开南瓜皮,在空气中用力拍打,等成功揪回那只手之后,又发出了满足的哼哼。
这回他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只手放到了更要紧的地方。
哼唧变了调,变得急促,忽轻忽重。
邪恶南瓜的瓜瓤里迅速立起一个光头小人,挥舞着瓜皮大旗,指使着五光十色的南瓜子大军,集体向下俯冲,冲开关隘,冲破水闸,浩浩荡荡倾泻而出。
“滴答。”
湿润,黏腻,带着一点点难以描述的味道,松子恍惚地觉得熟悉,他被这个味道勾着睁开眼睛,看到近到占据大片视野的一只手,和稍微远一些的景历的脸。
景历正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俯视他。
视觉回来了,南瓜魂归位了,紧接着嗅觉味觉一并暴击他。
松子猛地意识到被搅进口中的是什么。
他来不及擦嘴,就着最后一点起床气和迷糊劲儿,扬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气冲冲道:“我大着肚子呢,你……狂徒!”
“啪”一下好响。
景历愣了,然后也怒了:“操!你大着肚子,抓我的手做了这些下作事,你还打我?!你敢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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