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请问您和喻唯老师在剧组不合的传闻是真的吗？”
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杨磊脸色一僵。
叽叽喳喳的人群一瞬间鸦雀无声，几声快门时宜地响起，记录了可怜演员无处释放的尴尬。杨磊面对台下时刻准备进攻的长枪短炮，嘴巴里凭空泛起阵阵苦涩。
这些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演戏，老老实实做人，借着自己多年的好口碑，终于搭上了大导的顺风车。但自打接下这部电影之后，网上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就没少过。
这说起来，还是要归功于这部电影的男二号，喻唯。
他和喻唯，在这部电影里演的是父子，在接下这部戏时，他从来没想过这个男孩会给他带来这么尴尬的困扰。
对于这个名字，他在接戏前略微了解了一二。这是个年纪轻轻就在娱乐圈演戏的孩子，在很早以前，在自己还是个艺考生，父母辛辛苦苦从工资里给他筹钱备考，大家还在用翻盖手机的时候，你就能在电影屏幕上看见这个孩子。他大多是在里面饰演某个主角的孩子，或是某个主角的童年时代。
一个少年而已。倒没什么特别之处，顶多是长得比一般男孩俊美些，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丫头。就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后来没怎么在荧幕上出现过。
但一见着喻唯本人，也着实让杨磊吃了一惊，感受了一把岁月的流逝，当年荧幕里的小不点，如今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个子是高了不少，这脸……这脸也更俊秀了。
这是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任何人望过去，都会不可避免地被他那双眼睛黏住。他的眼睛大而长，眼珠极黑，黑得没什么神采，像是什么东西成精了，中邪了，他的脸上永远挂着浅浅的腼腆笑意，如春风和煦。
杨磊不喜欢这张脸。
但没想到喻唯见到自己，竟然笑着主动打招呼：“杨磊哥，好久不见。”
杨磊当时一愣，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见过面？
喻唯笑道：“我每次路过教学楼，都能看见大厅挂着的照片，今天可算见到杨磊哥本人啦。”
杨磊当年也算是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在校的时候就小有名气，是不少学弟学妹的事业榜样。
这关系一下子就近起来了，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应下了喻唯口中一声声的师兄。
他不喜欢和人社交，开工就是看剧本拍戏，收了工就打道回府，虽然这种脾性让他的生活中少了许多糟心事，但同样也让他丧失了许多人生机遇。前不久，他就是因为这些破事，导致女友觉得他不求上进，和他分手了。
导演一喊咔，他就闷不吭声地自己找个地呆着了，大家都知道他的风格，也很少来烦他。
偏偏这个喻唯没眼力见似的，老来找自己聊天，竟然硬生生地把自己聊熟了。
杨磊开始对喻唯大讲特讲自己的风光校园往事，而喻唯也绘声绘色地和自己聊了校园现状，谈起某个他们都知道的人或事时，两人了然地拍手鼓掌，相视大笑。
杨磊开始对这个长得玉一样的小师弟有些好感了，情绪有变化，是在开机不久之后。
起初的不满，说来有些难以启齿。
喻唯在镜头里太漂亮了。
演得漂亮，长得也漂亮，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镜头一给到喻唯，就是有说不出的和谐和顺眼。一个特写下去，杨磊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镜头偏爱”。
“漂亮”这个词，用在一个男演员身上似乎不太恰当，但喻唯漂亮得不容置喙。
杨磊酸酸地看着镜头回放，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最初也是靠一张脸迈入演艺事业的大门，怎么一对比，自己这么挫。
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从前并不是一个在乎外貌的人。外形更加完美的男演员，他也合作过，却从来没注意过，哪个艺人在镜头上比自己好看。
人物需要，他安慰自己，自己演父亲，喻唯演儿子，虽然两个人没差多少岁数，但当儿子的水灵点才正常，他一边想着，一边上上下下地悄悄打量喻唯。对于这个年纪的男性来说，喻唯有些太瘦了，风一吹就要倒，但是穿上校服，配上那张脸，还真没有一点违和感。
比美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十分可笑的，演员，自然要演什么像什么，美成天上的仙了那也就充当个花瓶，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但自打心中产生了这个想法后，杨磊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人逐渐魔怔起来，再看喻唯的脸，他就没法笑得像之前那样自然了，人都是视觉动物，观众对于这张脸的认可，是可以预见的，硬说不在乎，也不太可能，杨磊开始觉得，或许，“明星”这个词，起得自有它的道理，一个真正能称之为星的演员，不管是外形还是表演，都应当是闪耀的。
这是杨磊的第一层挫败，第二层，是源于导演的一次谈话。
有天收了工，导演黄琨把自己叫到后台，一言不发，只是一遍遍地回放录像，缓缓地抽烟。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杨磊，你演得有点浅了。”
杨磊心里一沉，都他妈拍多久了你和我说这？他赶紧凑上去，询问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黄琨吐出一口烟雾，悠悠道：“该放开演的时候，情绪没到位，你看看，尤其是和喻唯的这几场，我看了又看，都觉得太流于表面了。”
“这个状态不行，这也不是你的水平，回去再想想。”
杨磊点点头，又听黄琨说：“喻唯和你正好相反，该收的时候，收不住。”
杨磊在导演身后，直愣愣地盯着画面中的两人看了许久。
演的时候没觉得喻唯表现得有多好，哭唱说笑，不过如此，怎么怼在镜头前，反倒自然得像从故事中长出来的人一样。两相对比，自己的表现怎么品都差点意思。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电影上映之后的事情。《石破天惊》这部电影，黄琨是想冲奖的，也是他的团队磨了好久才拿下的。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主流奖项没拿到什么，又刚和女友分手。
如果自己在电影里的表现有问题……
杨磊饰演的主角石俊逸，是个出生在高知家庭，生活美满，充满正义的地方官，正义到从小学开始从来不抄任何人的作业，就这样一路走到现在，却发生了一件极其狗血的事——被暗恋自己的青梅竹马灌醉发生了关系，把对方肚子搞大了，俩人知根知底，杨磊压根没考虑过这孩子可能不是自己的，敲锣打鼓地和女孩结了婚。
但正义的人生还是没让他维持住，这事出在他父母身上，有人实名举报他当年被录取时有猫腻，是他那小有权势的爹妈找了关系，顶了别人的名，才有了男主如今的大好前程。
男主角一开始难以置信，但在看到父母的闪烁其词的样子后，明白了一切，一辈子的荣耀都是镜花水月，自己原来是小丑一个。但这时，一直以来不被自己喜爱的老婆生下的，那个不受自己宠爱的男孩石朗，干了一件让他走向绝路的事。
他把关键的证人杀了。
证人死了，警察自然第一个怀疑到自己头上。
但是儿子告诉他，“放心吧爸爸，我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能发现。”男主第一次关注自己的儿子，也就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两个在血缘上没有关系的人，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纠缠了起来。
明天的这场戏，就是喻唯饰演的石朗坦白杀人后，和他在雨中争吵剧情。
大雨滂沱，两个人在马路边上眼睛瞪着眼睛。
杨磊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喻唯的语气就像在说中午吃了西红柿盖饭：“爸，你不用害怕，我把那个人杀了。”雨水滴在他的睫毛上，又从眼角滑下来，异常平静，甚至带了一丝满足。
“你……你在开玩笑是不是。”杨磊第一次正视这个儿子，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喻唯，试图找出他在开玩笑的痕迹。
可惜，他是认真的。
“你疯了？你疯了！杀人是犯法的！”杨磊情绪失控，崩溃地大喊。
“你顶替别人上学，也是犯法的，”喻唯空空地笑着，眼里发出奇异的光，“放心吧，爸，我做得很周密，不会有人发现。”
“你当警察是傻子？！迟早会查到我们头上来！”杨磊崩溃道，来回踱步，来来往往的行人稀疏几个，但天空雷声轰动，众人行色匆匆，没人听见这对父子说了什么，“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你把我们全家人都害惨了。”
“停！”黄琨喊道。
人工雨应声停了，喻唯和杨磊这两只落汤鸡可怜地看着导演。
“杨磊，石朗是你的的儿子，”黄琨皱眉，“你和你老婆没有感情基础，你确实不喜欢这个儿子，但不代表你俩是陌生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熟悉感。”
“让你把情绪放开，不是光靠吼就够了。”
现在是初冬，杨磊在寒风中生出一股燥热，被雨这么一淋，没半点爽快，更像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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