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舒于微感觉稍微好一点时,面前递来一瓶水。宗璠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车上,拿来了纸巾和水,站在距离一臂处递给她。
其实没有吐出来任何东西,但她还是接过水,象征性漱了几次口。接着再用手接了点水,往脸上拍。做这些事时,舒于微并没有去看宗璠,她不敢看。
闭上眼,做了几次深呼吸,舒于微才看向面前的人。
宗璠看着她,十分平静,没露出任何情绪。眼底没有五分钟前的生气,也看不到三分钟前不断翻滚的暗涌。他的眼睛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雾笼罩,看不清,但明白情况很不好。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僵持着。
良久,舒于微叹了一口气,“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嗯。”宗璠很快应下。
走到电梯前,两台电梯都在往上走,已经过了十层,还在往上。如果是平时,舒于微会继续等,可现在心情实在太糟了,她转身往步梯走去。
刚刚她想出去走走的,可时间太晚了,再加上宗璠的原因,她才选择回家。走楼梯上去,也许能稍微发泄一点,让心情好些。反正中途累了,随时都能再坐电梯上去。
步梯里是声控灯,但舒于微走得很慢,也很轻,只能用手去触碰开灯。
一步步往上,四周的安静逐渐让她冷静下来。
舒于微想不明白,为什么又失控了。明明能找理由搪塞过去,但脑子像以前一样闪过多种漂亮话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想骗他。可告诉宗璠实情这个选项,压根就没在脑子里出现过。
是她错了,一开始推开他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分明在这几年里,她一直都能好好处理的,怎么遇上宗璠不是逃避,就是变得不理智,做出最坏的选择。
舒于微觉得,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在亲密关系里,她一直奉行要留给双方空间,尤其是有矛盾时,向来是让各自单独思考,避免情绪上头时激化矛盾。就算对方不愿,她也会坚持,直到有最好的解决方法,再去同对方交流。虽然近两年已经很少让矛盾发生,但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变了。
可是现在,避开宗璠想要独自冷静的是她,想见他的也是她,就像他们刚在一起时那样。
舒于微从来没告诉过宗璠,最初吵完架后,她其实是想见他的。但当时双方年纪小,脾气又都很差,每次只会越吵越凶。后来就变成冷静后再碰面,舒于微也渐渐习惯,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在六楼停留很久了。楼道里的灯早就熄灭,周身黑暗一片,只有安全出口几个字泛着绿光。舒于微到现在才想明白,她在害怕和宗璠有关的一切,害怕那颗多年没有猛烈跳动过的心脏,害怕那些过去,害怕失去冷静。
走到十楼时,舒于微彻底冷静了,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也不再浮现。她很明白,现在避开宗璠是最好的,因为她根本没想好怎么和他解释。
不能再让情况更糟了。
十楼的安全门没有关,舒于微直接就从步梯走到了电梯间。楼层的灯也是黑的,她拐弯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人时,第一反应是眼花看错了。
可看了好几次,宗璠依旧是站在那。他没敲门,面对着过年时她写的那个福字,一动不动。
“宗璠。”
宗璠听到声音后被吓了一跳,看过来时面上带着意外,“我,只是想在这站会。”
舒于微走过去,打开门,“进去吧。”
在看到宗璠的那一刻,刚刚以为消失了的想法重新占据脑海,完全没办法压下去。她没办法否认想见他这个事实,就算她还没想好现在要怎么和宗璠相处。
宗璠这次变得很拘谨,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她去放包,没跟着她,也没有自己找地方坐下。
可能是看出她同样不知所措,宗璠开口:“你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就好。我……不会打扰你,晚点我就走。”
舒于微发现,宗璠现在和她说话时,常常把自己放得很低。有时候甚至给她一种错觉,宗璠在仰望她,等着她施舍。可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也不该这样。
她该和他解释的。
“宗璠,我……”一开口,原本沉默的人立即打断她。
“我知道我不该上来。”宗璠说,“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加上这两天的相处,你已经不觉得我恶心了……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从你面前消失,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和你保持距离。”
舒于微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快要被闷死在胸腔里,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觉得,你恶心?”
宗璠一直看着地面,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变得更低,“六年前,你说过。”
六年前……
她想起来了。
当时宗璠来找她,想要牵她手时被她狠狠甩开,她还让宗璠别碰她。宗璠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她怎么了。
“真恶心。”
她是这么说的。
宗璠很生气,非常生气,他提了分手。之前吵得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说双方不合适,说别在一起了,说分手。可这一次,他们真的分手了。
她对宗璠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说他恶心。
舒于微感觉脚不受控制了,带着她走到宗璠面前。宗璠抬起头看她,泛红的眼尾,黯淡的眼瞳,通通映在她眼里。
“对不起。”她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恶心。”
宗璠没说话,但明显不相信她说的话。
“当时……”舒于微回忆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不太记得了,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宗璠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把情绪压下去,“那天原本说好要出海玩,但是我学校有事,必须去一趟,让你多等了我一个多小时。事情办完后,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我就去你家附近等,想着万一能碰到你。”
“这样啊……”她想起来,那天的事情。
“那天,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宗璠终于问出了这个六年前就想问的问题。
舒于微笑了一声,很轻,让人感觉到悲凉。
“那天我想吃鸡蛋仔,所以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出门了。”她的声音也变得很轻,眼里渐渐失去焦距,“你告诉我之后,我还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
“对不起,我不知道……”宗璠满是歉意。
“你听我说完。”舒于微语气突然加重,“等得有点烦了,所以我打算回家,不想去了。”
宗璠看到舒于微突然停下,想着她刚刚的话,没再开口。他已经等了六年,再多等这一会儿根本不算什么。不知道过去多久,宗璠以为他还是等不到答案时,舒于微才又开口。
“我回家后,发现家里有人。”舒于微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很大力气。这是六年来,她第一次对心理医生以外的人说起这件事。她甚至都分不清,到底是说给宗璠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舒于微咬了咬唇,又继续说:“我看到我的父亲正在房间里……和他的学生……浑身**,唇舌纠缠……”
“别说了。”宗璠当时就觉得舒于微状态不对,却没想到是因为这样,“都怪我,当时没好好问你。”
“我没觉得你恶心……”
“我知道,我知道。”宗璠一连说好几次,他向前一步,然后立刻后退,“我,我该怎么做……”
舒于微没回答,而是又说了一遍,“让我说完。”
她感觉到自己在抵触,不愿将这件事说出来。她甚至已经后悔了无数遍,想要立刻躲进房间里,不想见到任何人。可好不容易逼着自己到这一步,如果这次没有迈出去,她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欠宗璠一个解释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宗璠也可能陷在了六年前。再加上这两天宗璠的态度,她明白如果不说清楚,只会继续伤害宗璠。
不能再逃避了。
“我当时跑出去,给妈妈打了电话,让她从G城过来。那天,司机正好请假了,妈妈原本想第二天过来的,但我非要她马上过来。我明明知道她很少开车,根本就不熟练,而且,早来晚来又没什么区别。可我当时根本冷静不下来……”
“她在高速上出了车祸,没抢救回来。”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很久,已经不记得那段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世界都变得黑暗,不想见到任何人,更不想活下去。”说着,舒于微想到当时,又是轻声笑了一下,“后来都有点看不清了,差点就真的见不到任何人。再后来,外公看不下去了,强行把我送去了B国,彻底避开所有可能影响我的东西。”
“我抛弃了国内的一切,也抛弃了你。”
说完这句话后,舒于微发觉看不清东西了,但不是像六年前那样眼睛发炎充血,而是泪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蓄满眼眶。
她想过宗璠会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会埋怨她抛下他,再也没找过他,会说当时他能陪着她,帮她。但没想过,宗璠会是这个反应。
他先是问她:“在国外那几年,累不累?”
然后说:“你让自己好起来了,这就够了。”
又说:“你做得很好,很厉害,”
眼眶里的泪水越来越多,终于落下去。情绪像是找到决堤口,彻底宣泄出去,舒于微哽咽道:“我没有彻底好起来,我没做到。”
宗璠又一次上前,这次没再后退,可微微抬起的双臂,又落了下去。他似乎想开口问,但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闭上。
“当我终于能走出房间之后,我发现我没办法接触异性了。只要一和异性接触,我就会想起那天在家里看到的那一幕,会控制不住地呕吐。医生说,是因为我将痛苦都转移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治疗,在进行脱敏训练,已经能正常和异性往来。我还谈过很多次恋爱,一开始就像自.虐一样,逼着自己去接受,去适应。从牵手到拥抱,再到亲吻,都变得没问题。”
“今晚,我不知道是因为亲得太久,还是因为……”舒于微也说不出缘由,停顿很久后,才认命般继续说,“我才意识到,根本没有好起来。我只是更能忍了,把那些东西压下去,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其实一切早有端倪,不然也不会谈过那么多次,今年才到亲吻这一步,甚至还只是简单碰一下。她早就不记得拒绝过多少次接吻请求,然后再想别的办法去哄。
这也是每段恋爱都不长久的原因之一。
宗璠一直看着她,见她不再继续说,才开口:“可以抱一下吗?我很想抱抱你。”
舒于微“嗯”了一声。
宗璠抬起手,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就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品,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他轻声说:“不要再逼自己了。”
可能是面前的怀抱太温暖,也可能是宽厚的胸膛让人安心,舒于微都没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倚靠着,“我如果没逼自己,你现在也抱不到我。”
“没关系。”宗璠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没关系,我会想办法。”
舒于微轻轻推了推,就把宗璠推开了。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也没办法回答你那些问题。”
“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宗璠接得很快,“对不起,都是我冲动了。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一天,结果就看到你和他……我当时应该好好和你聊的,而不是急着证明我比他更重要。”
可能是受到她的影响,宗璠也变得坦诚,说着这些以前都不会说的话。
“你以前都不会说这些话的。”只会生气,舒于微在心里补充。
“有人告诉我,很多事情是要说出来的,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沟通。”
现在的舒于微很认同这句话,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她已经渐渐平复了情绪,堵在心里的东西一点点消散。将这些事说出来后,她好像又往前了一步,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还有一件事想说。”宗璠继续说着。
“嗯?”
“我不可能远离你,更不可能再也不见你,但我保证,绝不会再做任何让你不高兴,或是影响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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