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好,驱散了昨夜残留的湿气。陈悠骑上电瓶车,嘀嘀按了两下喇叭,示意莫不言坐上来。
莫不言贴着陈悠的后背,被他带着在大街小巷中七拐八拐,大约三十分钟,到了一处他从没去过的市集。
空气里混杂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的焦香、新鲜蔬菜的泥土气、活鱼的腥鲜,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画面。摊位鳞次栉比,色彩斑斓的布匹、不同种类的瓜果、各式各样的塑料制品、冒着腾腾热气的食物摊子……一切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里不在玉兰街分局的管辖范围内,莫不言从没来过这里,一时间有种误入异世界的错觉。
陈悠就是带他打开这个活色生香的异世界的钥匙。
他忍不住四处张望,下一刻袖口被陈悠攥住了,电子音在耳边响起:“人多,别走丢。”
透过墨镜,他能看见陈悠认真地拉着自己,像护崽的鸡妈妈似的,莫不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顺从地跟着陈悠的牵引往前走,集市的人很多,他们的距离近到几乎是贴在一起。
陈悠似乎毫无所觉,目标明确地带着他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他步伐不快,但走得很稳,偶尔有人喊着“借过借过”挤过来,陈悠总能提前一步,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在莫不言外侧。
终于,他们在一个卖成衣和布料的摊位前停下。老板娘是个嗓门洪亮的大婶,一见他们,立刻热情招呼:“哎哟,小陈!带朋友来买衣服啊?看看,都是新到的款,结实耐穿!”
陈悠对她点点头,目光在挂着的几排衣服上快速扫过。那些颜色灰沉、款式极其普通的衣服标价很便宜,陈悠却直接跳过了,他指了一件明显料子和做工更好的上衣,示意老板娘给他拿下来。
莫不言看着标价,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个价格对于这种市集来说,明显有些贵。
“哎呀,小陈你眼光真好,这是刚到的新款,韩国进口的呢!今年夏天就流行这种浅青色的衬衫,你们小男生穿着最好看了……”
老板娘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把衣服拿过来,这种摊子没有试衣间,只能看看实物决定要不要购买。陈悠接过来摸了摸布料,满意点头,又放在莫不言身上比对了一会,觉得非常合适。
很清爽的颜色,也很衬莫不言,比他自己身上那件陈腐老气的唐装好多了。
莫不言也伸手摸了一下,又摸索着去特价区的那堆难看衣服里摸了一件出来,“我觉得这件也不错呢……”
陈悠推他的手,很专横地否了这个提议。
他掏出手机扫码付钱,老板娘一边打包一边笑着说:“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衣服买好,陈悠让莫不言拎着装着新衣服的袋子,拉着他继续在集市里走走逛逛。莫不言看他矮自己半个头的背影,发丝柔软,后颈雪白,还背着一个洗得掉色的布书包,像出门郊游的小学生。
他们走到一片专卖布料和小物件的区域,陈悠熟练地边逛边挑选,他想找一些合适的材料,把昨晚画的那几个饰品做出来。
莫不言在雪纺和蕾丝组成的花海中眼花缭乱,陈悠却逛得如鱼得水,他给莫不言买衣服时付钱干脆,自己买东西倒开始抠搜。
这聋哑小孩甚至有一套自己的砍价方式,只见他问过老板价格,霸气十足地一摆手,自己又比划出几个数,老板要是不同意,他就立刻露出看不上的高傲神情,拉着莫不言就要走。
“哎哎哎,小兄弟你回来!价钱好商量嘛!”
这么反复拉扯几次,陈悠大多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价格,他把买来的材料放进身后的背包里,把原本那个空背包塞得鼓鼓囊囊,脸上露出满足的得意神色。
陈悠拍拍莫不言,示意他可以走了。集市依旧热闹,人流如织。
路过一处油炸芝麻团子的小摊,莫不言突然走不动道,他吸吸鼻子,“好香啊,小陈老板。”
“我的钱还在你那里吧?可以给我二十块钱吗,我想吃芝麻团了。”
又要吃东西?这瞎子简直花钱如流水。陈悠气呼呼地用手机说:“你馋!赚的钱都吃掉了!你用什么生活?”
“可是很香啊。”莫不言可怜兮兮的,像个找主人讨零食吃的大型犬,“你看,我眼睛又看不见,你们平时看的小花小草我都感受不到,只能靠吃东西获得一点新鲜感。”
陈悠皱眉,在原地立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走过去给莫不言买了一大份芝麻团子。
“你对我真好。”莫不言接过,感动地说。
他用竹签挑起一个团子,颤颤巍巍地要往前送,“你也吃。”
瞎子看不见,根本就没递对方向,那芝麻团子上淋的红糖浆眼见着就要滴下来。
陈悠怕团子再掉地上,赶紧凑过去吃了,猝不及防被刚出炉的炸物烫着了,烫得在原地小小地跳了两下才咽下去。
莫不言看得想笑,还想再喂他吃一个,一个扛着货物袋子的壮汉急匆匆地从斜刺里冲出来,沉重的袋子眼看就要撞到正低头戳团子的莫不言。
陈悠瞳孔一缩,立刻伸出手臂,一把抓住莫不言的衣服,用力带着他往后避让。
他们躲开了冲撞,啪叽一声,莫不言的戳起来的团子也掉在了地上。
莫不言顿时就蔫了,“啊,小陈老板给我买的芝麻团……”
陈悠只觉得头痛,不能让这瞎子边走边吃了,太危险,得找个清净的地方等他吃完再走。
他带着莫不言在市集里穿巡,很快找到了一处没人的细窄小巷,陈悠松了口气,掏出手机打字,余光却瞥见巷子深处似乎有人。
莫不言也侧头倾听,“什么声音?”
日光照不进这处狭窄的天地,昏暗中,两道人影贴在一起,像是两只软体动物一样难分难舍,外侧的那个人伸出手,撩起对方的衣服下摆,露出一大片昏黄消瘦的腰身。
情动的喘息声像是惹人脸红的魔咒。
他们侧过头露出脸,那赫然是两个成年男人!
两个男人,却做出这种亲密的事……
莫不言突然咳嗽一声,那两个人陡然回过头,看到了站在巷口的他们,被压在下方的那个立刻推开身上的人,浓妆艳抹的脸上神色慌乱羞愧到极点,“我都说了不要在这弄!”
“在这怎么了,大街上不能牵手,躲巷子里也不行,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另一个不高兴地小声说。
陈悠似乎才反应过来,猛地向后退,像被烫到一样,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回过头,手忙脚乱地去推还想往里探究的莫不言,手甚至有些发颤。
莫不言被他推得顺势“站不稳”地晃了一下,手里还捧着芝麻团,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懵懂”和“好奇”:“怎么了?里面不让进吗?”
陈悠摸出手机,屏幕按亮了好几次才成功,他低着头,又不知道该打什么字,过了好几秒,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里面有人。”
“哦,有人啊,那怎么了?”莫不言吃掉一块团子,嚼嚼嚼,“不能一起吗?”
陈悠挠挠头,犹豫很久不知道怎么说,最后认真的解释:“是情侣,在谈恋爱呢。”
莫不言说:“谈恋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两个男人啊,所以见不得人。
陈悠想到刚才那个穿着女装的瘦弱男人慌张害怕的神情,心中有些怅然,都是些边缘人群,和他这种身体残缺的人一样,是错误的,见不得光的。
他拉着莫不言转身就走,步伐比来时快了许多,又找了另一处没人的角落,等他把东西吃完。
莫不言把最后一块团子喂给陈悠,“伤口包扎过了,衣服也买了,小陈老板可以放我回家了吧?”
陈悠终于点头。
不放心让一个受伤的瞎子自己回家,他用手机语音说:“我送你。”
莫不言从善如流地报了一个地址,陈悠就拉着他往市集外面走,两人再次坐上陈悠的电瓶车。
到了地方,莫不言试探着问:“来都来了,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
陈悠其实是有点好奇像莫不言这样的视障人士是怎么生活的,也觉得如果莫不言家里的情况很差,他或许可以帮衬一些,所以他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在二楼。”莫不言带着陈悠走进贴满传单的老旧楼道。
他掏出钥匙,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家里乱,你别嫌弃。”
陈悠点点头,表示什么场景他没见过。
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狗玩偶精准地砸向莫不言的面门,随后一道雄浑的嗓音紧随其后:
“死鬼!野到哪里去了,一整晚都不回家!”
啪嗒一声,莫不言手里的钥匙砸在地上。
陈悠听不见屋内的动静,他从莫不言身后探出头,看见屋内一个身材健硕、画着紫色闪光眼影和梅红色死亡腮红的成年男人,正穿着背心裤衩躺在沙发里,如同正室捉奸一般愤懑至极地盯着莫不言。
陈悠的视线从男人脸上转到莫不言脸上,再从莫不言脸上转回男人脸上。
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一般,莫不言啪一声关上了门。
他回过头面向陈悠,苍白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种诡异的绝望感,“搞错了,其实这不是我家。”
陈悠震惊又谨慎地向后退了两步。
“小陈老板,你退后做什么?”莫不言的声音发抖,手也发抖地去拉他,“你听我解释。”
陈悠再退后两步,面露震惊连连摇头,最后目光倏然变得坚定,把包里的伤药掏出来一把塞进莫不言怀里,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去。
他跑得简直比受惊的兔子还快,莫不言在后面竟然一时没追上。
“小陈老板!”莫不言的声音绝望中透着悔恨,悔恨中透着撕心裂肺,“你听我解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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