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下属轻叩车窗,霍闻野的回忆戛然而止。
他侧头瞥了眼车内铜镜,见自己眉眼间似有戾气浮动。
他平复了会儿,才示意马车继续行驶,很快来到他现在暂居的裴园。
他一下马车,下属便看到他脸上清晰的巴掌印,不由大惊:“王爷...”
他负责驾车,也没听清马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家王爷杀人没杀成,脸上反倒挨了一巴掌?
霍闻野一眼斜过:“有问题?”
霍闻野手段纵然狠辣,但情绪很少上脸,待人一向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没正形,下属少见他脸色这般难看,忙不迭住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下属又匆匆走进来:“王爷,裴少尹求见。”
霍闻野挑了挑眉,很快反应过来:“是因为曹六之死?”
裴苍玉去道观之后,见到了曹六等人的尸首,却没见沈惊棠的踪影,他少见慌急,先派人回家确认,确定沈惊棠平安无事地待在家里之后,他这才着手查验曹六等人的尸首。
霍闻野杀人的事儿原也没打算瞒着,曹六躲进道观也都是因为他,裴苍玉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他是京兆府少尹,查大案要案,摄刑狱之事,即便凶手是一地亲王,他也不能不来过问,否则因为失职被问责的就是他了。
下属点了点头:“他还带了不少差役,说是要请王爷去京兆府问话呢,一副王爷不去,他就要硬请的架势。”他啐了口:“这不是明摆着拿您当犯人吗?再说京兆府是他们的地盘,圣上的旨意还没下来,万一他们要对您用刑...这京兆府可万万去不得啊!”
要真动起手来,霍闻野自然不怕他,但裴苍玉要拿他去京兆府问话合理合法,若真动手,他的确不占理。
这夫妻俩还真是轮着给他找不痛快,“我怕他?”霍闻野啧了声:“折子递进宫里了吗?”
下属一愣,点头应是。
霍闻野笑了笑,起身走出正门,果然见裴苍玉带了一帮差役在门外候着,霍闻野扫了一圈:“少尹大人好大的阵仗,看来少尹今天是一定要拿本王去京兆府查问了,这是笃定本王有罪吗?”
裴苍玉一身官服,长身玉立,神色淡然:“殿下是否有罪,可随下官去京兆府走一趟,有罪无罪,一审便知。”
他心知霍闻野难缠,还特地从别处抽调来几个好手,今日必得把人拿去不可。
他不给霍闻野胡搅蛮缠的机会,长揖一礼,眉间有几分咄咄之态:“只是按照律法例行查问,王爷不必多虑,若是王爷无罪,我便亲自送殿下回来,向您斟酒认错。”
霍闻野笑一笑:“那便去吧。”
......
沈惊棠刚到家里,裴苍玉就派人来询问她安好,她也不敢乱说给家里添麻烦,只得报了个平安胡乱打发人走。
一空下来,她只觉得身上又冷又热,连喝了好几碗姜汤才算好点,又点了裴夫人买的次品安神香,昏昏沉睡过去。
大概是白天残留的影响,沈惊棠夜里又梦见了霍闻野。
自从那夜之后,两人便正式开始了来往。
他担心姜也妨碍军务,惹出流言,既不让她常来自己都护府上,更不准她入军营侍候,大多数时候,都是霍闻野来家里找她,只是有一回,霍闻野过夜之后把一枚铜令落在她家里了,便让姜也给他送来。
那时候正是晚上,霍闻野本来说要送她出军营的,结果晚上营帐里有场庆宴需他主持,他便打发了姜也自己回去,她只好穿严实斗篷,戴好兜帽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独自出去的时候,几个吃醉酒的军汉冲她吹起了口哨,还上前要来拉扯她,姜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幸好他的同伴扯住了他:“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咱们都护的女人,你也敢碰?”
醉醺醺的军汉上下打量她几眼,大笑:“她算哪门子都护的女人?哪家正经小姐夜里来军营找男人陪睡的?我看她就是城里哪个花楼的姑娘!”
他猥琐地嘿嘿笑了几声:“反正都是花银子的事儿,都护上得,我一样上得!”
既然是娼 女,那便没有谁的女人一说了,他几个同伴想了想,也没再反驳——都护既没娶妻也没纳妾,这么偷偷摸摸的,想必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这要是哪家正经小姐,或者真是霍闻野的妻妾,他们自然不敢随意调笑,但既然是花楼里的姐儿,他们戏耍几句又何妨?
姜也无助地站在原处,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霍闻野后来找到她,问她为什么哭,她怕看到他再次露出那种厌烦不耐的眼神,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见她不愿说,霍闻野随意瞥了她一眼,也无心细究她受了什么委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霍闻野的确是守诺的人,他真的从异族战场上把她爹给带回来了。
只是她爹身受重伤,人也时清醒时糊涂的,需要她在塌边侍奉着。
她以为找回她爹之后,两人的交易就应该结束了,没想到霍闻野居然还没有断了的意思,私底下仍旧和她往来,倒拿她当做养在外的外室一般。
但他行事向来无所顾忌,随着霍闻野的频繁来往,她家附近的流言不断,就连她爹,清醒过来的时候也曾一脸担忧地询问她最近是不是和霍闻野有所来往。
要是她爹知道她成了没名没份的外室,怕是要生生气死,姜也怕的要死,慌忙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被她爹问过之后,她是真的害怕了。
对于这种事情,男子和女子多面临的境况完全不一样,就算是现代,这种事儿没名没份就上 床的事儿尚且要被人非议,更何况是这样的时代?
这对于霍闻野来说,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是他锦绣人生的一点无关痛痒的点缀,但对于姜也来说,她要忍受流言蜚语,要承担意外怀孕的风险,她做梦都梦见自己未婚有孕,被族里拖去浸猪笼,她爹对她也是满眼失望,亲自盖上了猪笼的盖子。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彻底和霍闻野断了,要么请求他给自己一个名分。
所以在一次欢好过后,姜也大着胆子试探:“最近我爹醒了几回,他身子骨大不如前,总想着给我找个好人家,近来便开始操心起我的婚事了...”
霍闻野也不接话,只拿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只能硬着头皮,用半开玩笑的口气:“他挑中了好几户人家...”
假如霍闻野有意,这会儿也该有反应了,谁承想她话还没说完,霍闻野便开始轻轻鼓掌。
他也用玩笑的口吻回:“等你成婚的时候,我必定赠你一份儿厚厚的嫁妆。”
姜也眉眼一松,又是一紧,霍闻野观她神色,见她久不说话,便用一种轻佻嘲弄的口吻:“怎么?难道你还指望我娶你不成?”
姜也被他嘲弄得眼圈红了,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垂着头小声道:“我并无此意...”
摆在她面前的困境是,她已经和霍闻野睡了,流言也已经四下传开了——如果是在现代,这当然不是问题,但在这个时代,她除了嫁给霍闻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但仔细想想,霍闻野凭什么娶她?从头到尾都是她求着霍闻野,就算没有这桩事,她的身份也攀不上这样的亲事。更别说两人已经睡过,不必成婚,他也已经尝到了滋味,又何必费心巴力地将她娶回家里?
现代有个词叫‘短择’,这就是霍闻野对她的态度。但她心里对霍闻野依旧是感激的,毕竟他也是真的冒着风险回到战场上救了她的父亲。
——只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父亲的身子每况愈下,她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件事,一定要断,而且得彻底断干净。
霍闻野也说了,并不介意她成婚。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招赘。
招赘的人选不难确定,她是家里的独女,父亲之前也有过招赘的念头,所以一手培养提拔过几个无父无母人品端正的下属,其中一位算是和她从小一块长大的,她也告诉了他自己和霍闻野的事儿,他表示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是心疼她为了父亲吃了这么多的苦。
就在人选确定之后不久,姜也收到了霍闻野送来的贺礼——是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
沈惊棠猛地惊醒,发现枕头已经湿了大片。
她抱着膝盖,脸埋在被子里,泣不成声。
后来她爹被卷进燕王谋逆的案子里,在她订婚宴当晚,霍闻野带兵围了姜府,逼她签下为奴契书,亲手给她盖上奴印,让她彻底成为了他一个人的禁 脔。
她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霍闻野明明不介意她嫁人,为什么却在她真的和人定亲的时候发了疯?
算了,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现在只盼着不要再和霍闻野接触半点儿,祈祷不要被他认出来,平安度过这几个月,然后此生再不复相见。
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她一起床便头疼欲裂,一模塌边,居然是空的,又问了花婶子,得知裴苍玉昨天一夜都没有回来,派人去衙署问,裴苍玉也没去京兆府当差。
她刚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正好裴苍玉的长随匆匆跑进来:“少夫人,出事了。”
他急匆匆地道:“昨天道观里出了桩案子,线索指向成王,少爷便按着律法请王爷到京兆府问询,谁料王爷刚到京兆府,圣上便下了口谕让少爷放人,少爷无法,只能亲自送王爷回来,谁料,谁料...”
他白着脸:“到了裴园门口,王爷便把少爷给扣下了。”
沈惊棠眼前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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