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聊天框内还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下一秒就再无动静，如石沉大海。
大概是有事去了，沈念亭盯着手机想。
不过想是这样想，眼睛却长时间在聊天框挪不开，目光还停留在对方发的上一条消息上——“拍夜戏，有点累”。
这一年来，他们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有空发发消息，没空就晾着对方。
谈论的话题戛然而止是常事，都忙。
忙到连架都没时间吵。
沈念亭体谅他，知道他是个懒散性子，也知道他现在还待在组里，说不定又被导演叫走了，或者是因为太累发着发着消息就睡着了。
这很合理，他也总带着自己一起睡觉。不掺杂任何情.欲和性.事，单纯躺着，要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要么就躺着不说话，单单浪费一个下午。
那……很好。
“大哥？在看什么呢？”
沈念亭抬起头，前一秒眼神中刚生出的一点波澜，在看到与他同坐一个桌面的人的脸时，消失殆尽。
“什么这么好看呀？我看哥哥你一直盯着手机，好像还笑了？”
沈泽森笑问：“看见什么了这么开心？也跟我们分享分享？”
沈泽森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含笑扫过桌上其他人：坐在主位的爷爷，一左一右坐着的父亲和母亲。
好像真是一个关心哥哥的弟弟。
仿佛真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欢聚一堂，共同分享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坐在主位的沈老爷子听到没有发话，倒是沈泽森的母亲怕他又惹老爷子生气，说了一句，“小森，你大哥肯定忙着公司的事情，不要打扰他。”
沈泽森嗔怪道：“妈妈，您什么时候见大哥这么和颜悦色过？”
“肯定是在跟喜欢的人聊天啦。”
他旁若无人地打趣着，说完还笑自顾自笑了。
但除了他，其余四人没一个笑脸，尤其是沈念亭和坐在正位的老人。
一个惯常冷若冰霜，一个因为年老肌肤松弛看不清任何神色。
他好像看不懂气氛，还好奇地问着沈念亭，“是在看小纪哥的消息吗？”
桌子上出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其他人或者没听说过，或者不在乎，只有沈念亭面色不改，抬眼把沈泽森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反问：“你是觉得我脾气很好，还是觉得爷爷的脾气很好？”
沈念亭在疑惑，是不是自己以前退让太多，以至于让他这个私生子弟弟生出了他脾气很好，能够容人的错觉？还是说他觉得只要有爷爷在一天，自己就不敢动他，拿爷爷当作他的护身符？
同时也在警告，警告他不要太过分。他不好惹，爷爷更没有老到昏聩。
沈泽森的母亲闻言，嘴角笑容微不可察一僵，而后轻斥坐在对面的自己的孩子，道：“小森！别闹你哥。”
沈泽森好像听见的不是警告，而是大哥和颜悦色的分享和自己母亲的鼓励，闻言反笑，“哥哥和小纪哥是不是很久没见了？”
他问着，又捉着筷子，挑着临近的菜夹了一著，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等嚼完，闲谈说：“你忙，小纪哥也忙。不过我倒是挺闲的。”
沈泽森动作不停，尝完自己面前的菜色，他不甚满意，眼睛一转，视线挑起他离他大哥比较近的那盘，一边伸筷一边热心道：“我可以帮你去看看他呀，免得有不长眼的，趁着大哥你不在勾引他。“
“怎么样？”
……他看着那道菜，心里觉得遗憾。
还是有点太远了，桌子太大，他站起来才够得到。但站起来的话，大哥不会喜欢，爷爷也不会喜欢，那很不成体统。
沈泽森向来不会也不屑在言语上争高低，此刻却觉得纪乌程平时说的那些话有道理。
你点到为止，留有余地，别人却得寸进尺，恬不知耻要求你退让。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知不知道？”
——“老虎没事就要发发威。”
不吭声还是有弊端的，比如现在，就会有人这么不自量力要在他面前跳。
看不懂气氛的不止一个，面容酷似沈念亭的中年男子听着自己小儿子的话，也好奇问：“念亭谈恋爱了？什么时候？”
男人脸上没什么皱纹，看得出来生活优渥，没什么可烦心的，因此人到了这个年纪还显出一种不知愁苦的轻盈。
沈念亭轻轻放下筷子，心里的厌烦已经藏不住。
坐在正位的老人察觉到他的不耐烦，老态龙钟，说了声，“够了。”
苍老的声音一出，其余人都自觉禁声。
而后他做出起身的姿势，一旁侯着的保姆急忙向前，预备搀扶，却被他轻轻挥开。
然后缓缓把手递给沈念亭，示意他搀扶自己，“念亭跟我去书房。”
中年男子倒是真关心自己的父亲，看自己父亲要离开，还问一句，“爸怎么不多吃点？这才动了两口菜。”
要是前几年老人听到这话，一定会瞥一眼过去，让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闭嘴。
但现在，他已经老了。
老态龙钟，昏昏欲睡，每天都在半睡半醒之间，分不清清晨和日暮，每天打的针、吃的药也模糊了次数。
他开始渐渐认输，声音也逐渐衰老，日薄西山，“老了，吃不下。”
他必须承认，时间是一点情面也不会给人留的，越是要抓紧时间，时间越是像沙一样溜走。
保姆被他赶走，又连将放在一边的轮椅推过来。这是沈老人平常的代步工具，基本他到哪里，轮椅就到哪里。
他老到胳膊和腰脚也年久失修，甚至不习惯行走，要借助这些东西才能移动。
但老人也摆手拒绝了。
“念亭扶着我走走吧。”
“成天坐着，反而让人觉得累。”
沈念亭搀着老人回到书房。
老人要求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自从老了，他就喜欢那里，阳光停留的时间最长，也最暖和。
人老了，就容易觉得冷。
“你也坐。”
“别着急走，跟爷爷聊聊天。”
老人笑了，笑意很浅，像是一阵风过，还问：“谈恋爱了？”
沈老人再清楚不过这个孙子，沈念亭是自己教出来的，陪在他身边的时间甚至比自己儿子还要长。
他那么用心教导，步步相逼，企图锻造出最出色的一块美玉，沈念亭果然长成了。
他问完，也不等沈念亭回答，自言自语说着：“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管不着了。”
老人从前残酷，看不见那个小孩被自己逼得有多可怜，现在却隔着时间看出来了，难得突然他，“恨爷爷吗？”
沈念亭见他老相尽显。
尽管老人背已经挺地很直，但仍然抵不过时间的曲折，仿佛要他在生命的尽头重新弯折成一个婴儿模样。
他看着，摇头：“不知道。”
“好”，老人听到他这么说，反而心情好了点，“爷爷对你很放心。”
老人又叹气，叹气之后留下漫长的空口，才又道：“我本意，是想让他帮你。”
没有名字，但沈念亭知道老人在说谁。
“你们一明一暗，很合适。”
沈老人在很久之间的计划是，让沈泽森帮沈念亭做事，在那些模糊的、暧昧不清的地带替沈家占一份。
他特意筛选，让自己儿子娶了沈泽森的母亲，给沈念亭造成压力，促成两个孙子的竞争。
没有想到他们会斗到这种相看两厌、你死我活的地步，或许想到过吧，但他自觉能够掌控局势，对他们之间的暗流不太在意。
总觉得……到了一定时间他们总会联合在一起，即便相看两厌，也会摒弃前嫌，握手言和。
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一种自大。
“爷爷老了，往后沈家要多仰仗你。”
“其他的，你随意。”
沈老人终于松了口，撤掉警戒线，也正式移交权柄，把它交给自己选定的继承人。
事实上这条线不是也由威慑造成的，而是由感情。
老人心里明白，沈念亭对沈泽森一再放过，不过因为自己那些话。
书房的交谈平静而缓和，留下来的三人却气氛紧张，确切地说，真正紧张的是两人。
中年男人乐得做一个花花公子，并不主动参与两个儿子之间的竞争，他吃完，安抚了两句自己的妻子，有关心了几句沈泽森，悠悠扬扬地拿上车钥匙出门去。
留下母子俩在餐桌上。
女人看着自己儿子的脸，不知何时，她一看见沈泽森笑，居然开始头疼了。
她把嘴角的笑放下去，筷子也轻轻放了下去，对着还专心致志吃饭的儿子道：”小森，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沈泽森不回。
女人蹙眉看着他，“不要惹你爷爷生气，也不要去招惹你大哥。”
沈泽森抽空看了一眼自己母亲，提醒她，“妈妈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是你告诉我，不能输给大哥。”
女人见他一副怎么说也说不通的样子，感到棘手，又不得不解释，“……那是之前，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再这样下—”
她还没说完，却被悠然夹菜的沈泽森打断，“怎么不一样？”
“妈妈，哪里不一样？”
不是一直都一样吗？一直追赶，一直远远望着大哥的背影，这种状态不是能追溯到他的童年时代吗？
为什么现在说不一样了？沈泽森不能理解。
女人见他冥顽不灵，有些生气，“小森，你是在怪我？”
沈泽森终于也放下筷子，目光坦诚，“没有，妈妈。”
“我从来没有怪你。”
他擦了擦嘴，缓缓起身，“我只怪我自己，总叫你失望。”
周围没有用人，老人又不喜欢房子里安监控，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女人直接挑破道：“你刚才没听明白？你爷爷松口了。”
沈泽森惹了这么多次沈念亭，能被轻轻掀过，无疑有老人的一份功劳在。
现在他却说他老了。
他们没机会了。
沈泽森不慌，离开椅子，把椅背上搭着的外套拿起，道：“那就让爷爷发挥最后的作用吧。”
最后当一次护身符。
也刚好，他想到一个好主意。
有人很久不见他，肯定很想。
给大家磕头[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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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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