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楼中出入的虽说都是京中的高门子弟,但是挥掷间几千两银子的赌局仍是稀罕,否则也不会特地来凑这个热闹。这会又听说,或要将赌注提到一万两,一下子炸开锅。
“一万两!我没听错吧?”
“足足翻了一番啊,这下有好戏看了。”
“你说薛宽会答应吗,要是真的,那可就……”越说越小声。
谁不知道薛宽手上那只所谓“神威将军”是个一文不值的次货,也就薛宽自个儿蒙在鼓里罢了,要是真答应了,那姓余的可是赚大了。
“别吵了,你们商量个什么劲啊,又没问你们!”余子晟冲那伙人急急嚷道,生怕薛宽从他们的语隙中听出什么端倪。
屋内安静下来,屏气凝神,而作为全场焦点的薛宽却一言不发,两指捏腮,一边摇头晃脑,一边闭着眼睛作沉吟状。
凝滞的气氛下,余子晟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薛宽该不是在故意逗他们玩吧?
可是下一秒,就为这个莫名的错觉感到荒谬,就凭忠庆侯府的家底,还支撑不起薛宽拿这么大一笔银子开玩笑,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这时,薛大勇见自家公子态度迟疑,似乎真有答应的可能,急得额头冒汗,正想上前,却被身后的春寿死死拽住:“又想找打是不是?”
听到这话,脚步下意识停顿,还没等下一步动作,就听见薛宽赌气般的声音:“一万两就一万两,谁怕谁啊!”
薛大勇瞬间面色煞白,冷汗哗哗直出,完了,这下子该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好!” 狂喜之下,余子晟激动得面红耳赤,心跳得太快,连手脚也有些脱力,那可是整整一万两银子啊!
担心空口无凭,余子晟还特地遣人拿了纸墨,说要立字为据,薛宽也笑脸吟吟地配合。
旁观的人绕着赌桌围了一圈,看见这一幕,一边酸得眼睛都红了,只恨与薛宽对赌的人不是自己,又一边幸灾乐祸,果然不管相貌怎么变,骨子里依旧是原来那个蠢货薛二啊。
薛宽倚在赌桌边,歪歪扭扭站着,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还真是一出好戏啊,他又低头看了眼手上蓄势待发的“神威将军”,喃喃笑道:“这出戏的主角,是你才对。”
说罢,将它也放进斗盆,与原就在盆中的“金刚”正式打了个照面。二虫相遇,马上挑动起众人的神经,围观的人群凑得更近,伸长脖子往斗盆里看。
在薛宽、余子晟二人手中斗草的分别撩拨下,斗盆中的两只蛐蛐都开始躁动起来,金刚率先发难,发起猛攻,引得一阵阵高声喝彩。
金刚品相极佳,又身经百战,能有如此表现不出奇,令众人意外的是,薛宽那只青褐杂色蛐蛐竟然屡次轻松闪避,甚至有次还将金刚顶退了半步。
虽然金刚没能迅速制胜,但是毕竟一直处于进攻方,表面看来未曾落下风,余子晟更加卖力地叫喊打气,只可惜,随着气氛越来越高涨,金刚却越发力竭,进攻强度越来越弱。
反倒是其貌不扬的神威将军,动作竟然丝毫不慢,甚至有种越战越勇的势头。
薛宽并不意外,经过一个月时间的灵药豢养,神威将军整副躯壳如同脱胎换骨,虫身坚韧无比,精力充盈不竭。只是它一向孤零零被养在罐子里,难得活动筋骨,自然舍不得速战速决。
斗盆内又是一番拉扯追逐,然而,就在金刚又一次勉强前冲进攻时,神威将军没有再后退,而是直直相迎,狠狠地咬了上去,金刚仓惶大惊,六条腿挣扎着后撤。
至此,攻守之势易型!
场中顿时响起一阵潮水般的呼喝,一扫先前的戏谑,目不转睛地看着斗盆中的厮杀。
对于大部分看热闹的人来说,他们只是来找乐子,并不是真的跟薛宽有什么过节。看一个被耍弄得团团转的小丑很有意思,但是看到一场戏剧性的爆冷赌局更有意思!
更何况,斗蛐蛐在当朝本就是雅俗共赏的全民娱乐活动,不少人愿意为了一只品相绝佳的蛐蛐一掷千金,甚至还热衷于收集名家制作的蛐蛐罐,这样的氛围下,无论是平民还是权贵,都对蛐蛐赛事非常狂热。
众人全副身心沉浸在赛局之中,享受两虫相斗带来的感官刺激,不过,余子晟就没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了,他急得青筋暴起,两眼通红,一万两的代价,他承担不起,甚至不敢想象,只能不断尖着嗓子拼命叫喊:“金刚,咬!咬啊!!”。
同样急火攻心的还有春寿,神威将军本就是他找来献给薛宽的,他自认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只蛐蛐头扁牙细,在金刚面前应该是没有还手之力才对,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强的斗性?
而且,他与余子晟合谋背主的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所以早便做好打算,就等赌局后找余子晟拿赏银跑路,若是输了的话,自己找谁要钱去!
再说回斗盆内,金刚被咬后慌张逃跑,神威将军慢悠悠地追上去,追咬围堵,还差点用头把金刚顶翻,不过奇怪的是,每当金刚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神威将军都会放缓动作,好像是故意给金刚一个喘息的空间一样。
然而,还没等金刚回过神来,神威将军便会再次进攻,打它一个措手不及,直到金刚奔逃无路,才又按甲休兵。
倒霉的金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原本对上神威将军的前几轮进攻,它还不负主人期望,勉强回击几下,尽管它的牙齿根本破不了防,好歹还有进攻的意识。
被虐了好几轮后,它见到神威将军远远过来就吓得退逃,再也提不起半丝战意。
按照斗局规则,蛐蛐双方仍存斗性,则需决出胜负为止;可若是一方失去斗性,则判为输家。
余子晟心态彻底崩了,在赌局开始前,他丝毫没有想过输掉的可能性,这难道不是必赢的碾压局吗?怎么会输呢?怎么会输呢?怎么可能呢?
早知道是这这样,他怎么会来这个赌局,更不会蠢到主动提高赌注!
不会是这样的,不会的,不会的,脑子嗡嗡作响,太阳穴紧得发疼,他嘶吼着喊金刚起来迎战,恨不能自己变作蛐蛐到斗盆里面撕咬,双手疯狂地锤着赌桌,斗盆都被震得一颤。
影响到斗盆,这显然涉嫌违规,可是众人刚刚被余子晟癫狂的模样吓一跳,不敢上前拦他。
斗盆的颤动并没能打乱神威将军的进攻节奏,它又一次发起迅猛的攻击,这次不再留有余地,死死地咬住无力撤逃的金刚,将虫身咬了一个洞。
金刚再也动弹不得。
胜负已分!
“神威将军胜!”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屋内顿时回响着排山倒海般的惊呼,简直要将屋顶掀掉。
乖乖,还真是爆了个大冷门啊,换谁能想到,一只扁头的青褐杂色劣虫,竟然轻轻松松赢了余子晟那只胜绩累累的上品虫。
神威将军——这个曾经说出来就会引起一阵讥笑的滑稽名字,此刻却成了对它最贴切的形容!
薛宽更是再一次成为全场的焦点,浑身散发着一万两银子的光芒,众人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热切,像一道道灼热的光柱。
之前还眼红余子晟的人,这会只剩下幸灾乐祸了,反正他们是来看乐子的,看谁的乐子不是乐子呢?
这伙人向来以咀嚼别人的痛苦取乐,余子晟本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今日反而成了被咀嚼的乐子本身。
在亲眼看见金刚惨烈落败后,他不复之前的癫狂,一下子安静下来,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眼神呆滞,一动不动。
与情绪大起大落的余子晟相比,薛宽在很多人眼中则显得过于镇定,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但从赛局刚开始时的劣势,到后来的翻盘,他的神色一直没有多大波动。
哪怕现在彻底赢下整整一万两银子的巨款,也很难在他身上感受到寻常赌徒骤然大胜的狂热和激动。
在众人的注目下,薛宽将神威将军从斗盆中取出,放回自己的楠木蛐蛐罐内。薛大勇兴冲冲过来,脸涨得通红,比薛宽自己还要激动:“赢了赢了!二公子,你太厉害了!”
旁边的春寿正低着头,看不清脸色,过了一会,才走过来扯着嘴角笑了笑,勉强道:“恭喜二公子。”
薛宽闻言大笑,然后重重拍了两下春寿的肩膀:“你这次做得漂亮,要不是你献上神威将军这样的极品蛐蛐,我又怎么能赢下这一万两银子呢!干得好,回去重重有赏!”
薛大勇不懂弯弯绕绕,见神威将军确实是极品好虫,还以为自己之前看走了眼:“是啊春寿,没想到你眼光这么独到,给公子挑了这样一只顶好的蛐蛐。都怪我眼拙,误会你啦,这下才明白,你是最忠心不过的了。”
众人渐渐窃窃私语起来,以神威将军今日的表现来看,显然并非凡品啊,难道春寿之前是明反暗忠?故意把一只极品蛐蛐说成是次品虫,配合薛宽来诓人?
听到薛宽说“重重有赏”,春寿先是喜出望外,盘算着重新抱回薛宽的大腿,过了会儿,才发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突然,春寿反应过来,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僵硬地扭头,看向赌桌对面的余子晟,正对上一双满是怨毒的赤红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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