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玉园正抱着女儿在院里晒太阳，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不一会儿，张嫂子兴冲冲地跑来报喜："陈雪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大院。第二天下午，熊安就搀着刚刚出院的陈雪出现在院子里。陈雪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眉宇间洋溢着藏不住的得意。
夫妻俩故意绕到秦章丘家门前，正好遇见玉园抱着女儿在门口透气，赵云和李晓玲也在旁边逗着孩子。
"哟，这么热闹啊。"陈雪率先开口，声音故意拔高了几分，"快来看看我家宝贝儿子。"她刻意将襁褓掀开一角。
熊安立即接话，眉飞色舞地说："老秦呢？不在家啊？真可惜，还想让他看看我家大胖小子呢。"他故意把"大胖小子"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赵云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插话："老熊，你这嗓门比我们训练时喊口号还响，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
李晓玲轻轻拉了下赵云的衣袖，对陈雪温和地说："恭喜啊，孩子看着很健康。"
陈雪见玉园反应平淡，有些不甘心，又往前凑了凑："玉园，你要不要摸摸我儿子？沾沾喜气，说不定明年也能生个儿子呢。"
玉园还没说话，赵云就先笑了："陈雪同志，你这思想可要不得。生男生女都一样，都是革命接班人嘛！"
等熊安夫妇走远，刘娟刚刚好过来串门，远远的也听到了院子的话，冲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立了什么大功呢！"
赵云连连点头："这对活宝，生个儿子跟立了特等功似的！要我说啊，老秦家这闺女多水灵，我看着就欢喜。"
正说着，秦章丘训练回来了。听说刚才的事，他二话不说就从玉园怀里接过女儿，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我家砚书就是最好的，谁的儿子也比不上。"
赵云哈哈大笑："就是！老秦，改天咱们带着闺女去靶场，让那些小子看看，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过了两天，赵云神秘兮兮地来找秦章丘，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老秦，你看我给咱们小砚书准备了什么？"打开一看，是个精致的小银锁，上面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这太贵重了，"秦章丘撇了一眼，"你留着给晓玲以后生孩子用。"
赵云直接把银锁塞到他手里："拿着！这是我这个做干爹的心意。再说了，"他压低声音，"我可听说了，熊安给他儿子打了个大银镯子，咱们可不能输！"秦章丘哭笑不得："你怎么也跟他们比上了？"
"那不一样！"赵云理直气壮，"他们那是炫耀，咱们这是真心疼孩子。"
这时，李晓玲也来了，手里拿着件小巧的毛衣："玉园姐，这是我给砚书织的，你看看合不
合适。"
玉园接过毛衣，感动地说："你们太费心了。"
没多久在秦章丘训练场上遇到了熊安，他果然又按捺不住炫耀的冲动。趁着训练间隙，他特意凑到秦章丘身边，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照片。
"老秦，你看看，"熊安把照片举到秦章丘眼前，声音里透着难掩的得意，"这小子，这眉眼，这身板，活脱脱就是我的翻版。"
秦章丘看了一眼照片上襁褓中的婴儿，心情颇好道："挺精神的。不过我闺女更漂亮。"
熊安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那是你没体会过有儿子的好！等你有儿子就知道了，那感觉完全不一样！儿子是传宗接代的，是继承香火的！"
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休息室顿时安静下来。几个正在擦枪的战士停下了动作，正在看训练计划的参谋也抬起了头。
"有什么不一样的？"秦章丘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熊安，"不都是自己的孩子？不都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那怎么能一样！"熊安激动地挥舞着照片，"儿子能继承香火，延续血脉！闺女呢？早晚要嫁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这能一样吗？"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角落里，家里有两个女儿的王参谋默默低下了头。
政委刚好路过，听到熊安这番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熊安身上。
"熊安！"政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这是什么思想？都什么年代了，还满脑子封建残余？咱们革命军人，就是要带头破除这些旧观念！"
熊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握着照片的手微微发抖。政委走到他面前，继续训斥道："**早就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你看看咱们部队里，有多少女同志在各个岗位上发光发热？你怎么还敢说出这种话？"
休息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熊安低着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今天下午的训练结束后，你写一份深刻检查交上来。"政委语气严厉，"要好好反省你的错误思想！"
"是......"熊安的声音细若蚊蝇，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下训后，秦章丘特意绕到供销社，给女儿买了块印着小碎花的布料。在拐角处，他遇见了抱着儿子的熊安。熊安显然还没从下午的训斥中缓过神来，见到秦章丘，神色有些尴尬。
"老秦，又给闺女买东西啊？"熊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在。
秦章丘笑了笑，从兜里掏出赵云送的小银锁："是啊，我家闺女值得最好的。你看看，这是她干爹送的长命锁。"
那银锁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锁面上精细地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熊安看着那精致的银锁，又看了眼自己儿子手腕上那个普通的银镯，表情更加复杂了。
这时陈雪也抱着孩子过来，一看见银锁就惊呼："这么漂亮的银锁！这得花不少钱吧？"
"这是赵云送的，"秦章丘轻描淡写地说，"他说要把砚书当亲闺女疼。"
看着秦章丘远去的背影，陈雪忍不住掐了熊安一把："你看看人家！干爹都送这么好的银锁！你就知道给你儿子买这些土里土气的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赵云来看秦章丘，一进门就哈哈大笑："老秦，你可真行！熊安今天给他儿子打了个超级大的银镯子，都快赶上项圈了！"
玉园正在给女儿整理衣服，闻言笑道："你们男人啊，还挺爱较劲。"
"这可不是较劲，"赵云正色道，"我这是替咱们闺女撑腰！"
李晓玲在一旁做针线活，抬头说："要我说啊，你们就别跟他们比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秦章丘抱过女儿，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我家砚书有这么多人疼爱，比什么都强。"
女儿仿佛听懂了似的，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这一刻，所有的攀比和闲言碎语，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天傍晚，照例有几个婶子坐在老树下做针线活。
张嫂子手里纳着鞋底，嘴上也没闲着："要我说啊，陈雪这胎生得真是时候，一举得男，往后在熊家算是站稳脚跟了。"
"可不是嘛。"李营长家的停下手中的针线，压低声音，"你们是不知道，我娘家村里前些年有个媳妇，连着生了三个闺女，最后被婆婆逼得......"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王教导员爱人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正在陪孩子玩耍的谭军媳妇，轻声道："瞧瞧谭军家的，自从二胎又是个闺女，她婆婆见天儿甩脸子。昨天我还听见老太太骂三岁的孙女是'赔钱货'，造孽啊......"
正说着，赵云训练完从营部回来。张嫂子眼尖，忙招手叫他："赵连长，你来说道说道！"
赵云被喊得一愣，随即笑着走过来："几位嫂子这是在讨论国家大事啊？"
"什么国家大事，是说生儿生女的事。"李营长家的抢着说，"你是个男人，你说实话，是不是都盼着要儿子？"
赵云挠挠头，在石凳上坐下："这话说的，我倒是觉得闺女挺好。你们看老秦，自从有了砚书，那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那是秦营长会说话，"张嫂子不以为然，"心里指不定多想要个儿子呢。"
"这话我可不同意。"赵云正色道，"咱们革命这么多年，不就是要破除这些封建思想吗？要我说，生男生女一个样，而且女儿还更贴心。"
这时李晓玲也下班回来，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哟，今天这么深刻？"
"晓玲你来得正好。"赵云把妻子拉到身边，"你说说，咱们卫生所那些女医生、女护士，哪个不是顶呱呱的？难道就因为是女子，工作就打了折扣？"
李晓玲会意，接着话头说："要我说啊，咱们女人自己得先看得起自己。要是连咱们都觉得生闺女低人一等，那还怎么指望别人尊重咱们？"
王教导员爱人若有所思："理是这么个理，可老辈人的观念哪是那么容易改的？就说我婆婆，当年我生了闺女，她连月子都不愿意来照顾。"
"所以更要打破这种偏见。"赵云语气坚定，"咱们这一代人要是还抱着'重男轻女'的老黄历，那革命不是白革了？"
李晓玲拉了拉赵云的衣袖："行了，别在这儿讲大道理了，回家吃饭吧。"
赵云笑着起身，搂着妻子的肩膀往家走去。两人亲亲热热的背影渐渐远去。
张嫂子望着小两口的背影，撇了撇嘴："年轻人说得轻巧，等他们自己生了闺女就知道了。"
"可不是嘛，"李营长家的压低声音，"赵连长现在说得好听，真要生了闺女，看他还能不能这么想。"
王教导员爱人轻轻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
"你呀，就是太老实。"张嫂子打断她，"这生儿子传宗接代的事儿，哪是几句大道理就能改的？你没看谭军家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几个女人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时不时朝谭军家的方向瞥上几眼。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些藏在心底的成见，就像这影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