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先下去吧。”卫晗微只瞧了一眼文书就赶紧收回目光,强作镇定对侍女道:“我得先好好判断损毁程度,明天再开始修裱。”
侍女闻言便退下了,而卫晗微站在殿内,胆战心惊,明亮的烛火映照在文书之上,上面的字迹显现得一清二楚。
“先皇遗子,鸿嘉九年六月初六生,诞时左肩……”
卫晗微在心中默念,她还想知道更多时,却发现文书记载到此往后内容就缺失了。
怎么会这样?
皇家子嗣相关记载当是皇家私隐,皇宫中人都少见,更遑论交由掌管官方档案的兰台令?
卫晗微心中起疑,她将匣子轻轻放下,完全取出里面的文书,又把最近的烛火挪近了几分,凑近了仔细瞧。
“纸色不佳,白度不足六成,纸张也不算平整,”卫晗微伸出手轻轻摩挲着纸张,随后喃喃道,“纸张薄但不够柔软,且有诸多杂质。”
她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掀开右下角一侧,竟发现封裱的液体不是常用的浆糊,她再细瞧其他部分,竟发现甚至有些边角……根本没有封裱。
“这不是皇家档案,更不是官方文书。”
这甚至……都算不上正式的档案,可能就只是被敷衍着塞进来的纸。
卫晗微心中顿生寒意,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此敷衍草率,却得皇帝格外重视。
沉思片刻后,卫晗微当下决定,不管是什么,至少暂时与自己无关。既然允许她来修裱,那么修复后少不了要过其他匠人的审查。
从目前状况来看,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份被损毁的“文书”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官藏档案。
所以她只要严格按照档案制作标准,完美复刻一份即可躲过此劫。
况且,正好无人知晓这份文书内容,那么她只要在整个阁中寻一些可供外人阅读的皇家档册、史书记载补充完整就好。
毕竟是皇子信息,不可能会没有。
思及此,卫晗微终是松了一口气,她将文书小心翼翼地放回匣子里,吹灭阁中烛火,关好殿门,跟着侍女回了厢房。
次日,卫晗微起了个大早,侍女恰好送来宫中女官的服饰,她也正好借此换下那身早就沾满污渍的囚服。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卫晗微站在镜子前欣赏着自己的女官服,“不愧是大周,唯一出现双圣临朝的王朝。”
鸿嘉年间,帝后一内一外,共治天下,皇后手握实权,内廷选用女官,一时间朝中竟有了男女平权的倾向。
可惜不过短短十余载,便又是桥归桥,路归路,全部化作泡沫随风散。
“卫小姐。”门外忽然传来侍女的声音,“您要的宣纸、笔墨与浆糊,我都取来了,可要现在送进来?”
侍女的话点醒了卫晗微,于是她连忙小跑上前推开门,从她手中接过托盘,“给我吧,你先去忙别的事。”
侍女闻言,福身行了一礼后便兀自退开了,卫晗微拿着修裱要用的材料,心中生出一股轻松愉悦之感。
“原来这就是‘胸有成竹’的感觉吗?”卫晗微轻轻取出匣子内的物什,将其用手轻轻展平,细细观察着每一处的损毁程度。
她取出新送来的宣纸,轻轻摩挲后评判道:“不愧是宫廷用纸,这可比我平时修裱文书的纸好太多了。”
纯手工的宣纸,纸色、白度、厚度、柔软度以及平整度,全是一等一地出挑。
“也比平时简单多了,以前是需要在原件上修改,这次嘛……”她瞧着手边的纸页喃喃道,“复刻出来就好了,毕竟做复制品我还是比较擅长的。”
卫晗微一边感叹,一边将手中纸铺平,细细观察原件后,她先取出浆糊轻轻地在外侧刷上薄薄一层进行封裱,待自然风干后,取出笔墨进行描边绘印。
文书本身损毁不多,大部分是字迹被毁,所以她复刻外观倒是用不着耗费太多心力,约莫两个时辰后,卫晗微终于将文书的外观复刻出来了。
“自然风干还需要一阵子,”卫晗微瞧着眼前已经完成一半的文书,伸了个懒腰,“那我先去找找看有没有相关档册记载。”
说着,她便起身往殿内后方的书架而去,琳琅满目的史书档册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架子上,卫晗微轻扫了一眼,心中顿时起疑。
“不对啊。”
她渐渐走至最里侧的架子,竟发现鸿嘉年间的史书档册占据了不少位置,“既然有如此多的档册,后世也没再发生过大的战火纷乱,按理说应当可以好好保存下来的,就算无法全部保留,起码十存三四也是没问题的。”
“为何后世居然十不存一?”卫晗微越想越奇怪,她走近取出其中一本,粗略扫过后,发现这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档册。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又接连取出了多本,粗略读过后,竟发现这些内容要么后世完全没有,要么与后世大相径庭。
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修改了史书?又是谁销毁了档册?
卫晗微心中疑云重重,她正竭力搜索着曾经了解过的信息,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卫小姐?”
是名陌生宫人的声音,她想起侍女昨晚说过的“非陛下允许不可触碰”,急忙将手中书本一一塞回去。
门外的宫人却不停地催促:“卫小姐,您在里面吗?”
“卫小姐?”
卫晗微的心剧烈跳动,她紧紧抿着唇,磕磕绊绊地用手将堆成山的档册一一按照排序往回塞。
门外的宫人见殿中迟迟没有人回应,心中顿觉不妙,赶紧推开门。
“吱呀——”
殿内被宫人推开,他环顾四周,竟不见卫晗微,急忙出声喊道:“卫小姐?您在吗?”
卫晗微还在缓慢地塞着书,压根不敢出声。宫人蹑手蹑脚地往殿中内部走,整个兰台殿静悄悄的,卫晗微甚至可以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细碎的脚步声渐近,卫晗微的档册却还没放完,无奈之下她赶紧抱着剩下的档册来到个远离书架的墙角,急忙将外衫脱下,自己靠坐在墙角,把剩余的纸本平铺着放在自己腿上,再将外衫围好,闭上双目,俨然一副小憩的模样。
宫人四处张望着,蹑手蹑脚地绕过书架,终于发现了殿内尽头靠坐着的卫晗微。他松了口气,碎步上前轻声唤道:“哎呀卫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呀!”
卫晗微装作睡眼朦胧,大梦初醒的模样,眯着眼打量了四周,最后艰难地直起上半身,目光落在宫人身上:“……嗯?您是?”
“卫小姐,吕公公差奴才来问问修裱进度如何了?”宫人瞧了眼卫晗微,有些无奈道,“方才叫您好一阵,都没人答应,奴才还以为您出什么事儿了。”
卫晗微见他并为起疑,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一脸无辜的表情,满怀歉意道:“……对不住啊……修裱工作有点麻烦,一个没忍住,就在这儿睡着了。”
宫人见卫晗微一脸倦色,又想想她刚从天牢出来的遭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只要您没事就好。”
“文书我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卫晗微趁机急忙转移话题,“后日修好后您可差人来取。”
宫人闻言,顿时喜上眉梢:“那便再好不过了,卫小姐当真是心灵手巧。”
卫晗微只是坐在原地笑了笑,没再回话。宫人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也不再过多停留,“既如此,奴才也不多叨扰了。”
见宫人转身离去,卫晗微正准备起身,却不料他竟在方才自己取书的架子前停下了,她赶紧重新坐回去。
宫人回过头,紧盯着架子,又瞥了眼地上的卫晗微,疑惑道:“这架子上的档册怎的看着少了不少?”
卫晗微的心跳骤然加速,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佯装毫不知情道:“……有吗?我今日一早才进殿内,许是之前哪位大人借走了?”
宫人摇摇头,肯定道:“不会的,这些档册未经陛下允许是不可能被旁人接触到的。”
卫晗微笑了笑,还是装作一脸好奇:“……是吗?”
宫人瞥了一眼卫晗微,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警告道:“卫小姐,别怪奴才多嘴,您在这殿内,最好是老老实实的。”
接着转过身望着眼前的书架,“有些不该碰的,最好别碰。”
“否则,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卫晗微隐藏在外衫下的手紧紧握着腿上的纸本,额角竟不知何时冒出了细汗,但是脸上还是挂着纯真的笑:“……多谢公公提醒,小女定恪守本分。”
宫人见目的达到,也不再纠缠,只是转身离开了殿内。卫晗微伸着脖子,再三确认他离开后才起身,她踉跄着起步,重新穿好外衫,拿起地上的纸本。
她将档册抱在怀中,小碎步跑至书架前,重新一本本放回去。
“《皇嗣录》?”卫晗微忽然瞥到手中最后一本书册的名字,她急忙翻开书页,发现里面竟记载着开朝以来历代所有皇嗣。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卫晗微心中喜悦,“看来明天就能修完了。”
不过卫晗微尚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于是她赶紧把手中的书册藏进袖子里,走到殿门口轻声喊了句:“银月?”
昨晚为她引路的侍女便是银月,她闻声推门而入:“卫小姐有何吩咐?”
卫晗微望着银月,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她还是问出了口:“……你知道,现在是何年月吗?”
她抬眸观察着银月的神色,怕引起对方怀疑,连忙补充道:“……我前些日子在狱中生了场病,丢失了很多记忆……”
这借口也太牵强了。
卫晗微在心中暗自腹诽,但情急之下她也编不出更好的借口了,本以为银月会有所怀疑,却不料她竟神色有所缓和,平静道:“回小姐,今日是平泰六年四月廿六。”
“平泰六年?”
卫晗微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银月见卫晗微眉头紧锁,久久没有回应,忍不住问了句:“卫小姐?”
卫晗微这才回过神来,重新笑道:“……奥好,我知道了。”她紧握袖中的书,瞥了眼银月诧异的神色,“我没什么事了,你忙吧。”
随后便关上了门,卫晗微回到案前,取出袖中的《皇嗣录》。
按史书记载,平泰六年距离鸿嘉九年已过去了二十余年之久。
永泰帝朱胤即位后,勤政爱民,兢兢业业,在他治下,王朝正值河清海晏,欣欣向荣之势,为何在此时要关注一个先帝遗嗣?
疑窦重重,好奇心驱使之下,卫晗微轻轻地翻开了手中的档册,按照顺序翻到了鸿嘉年间出生的皇嗣。
一目十行之下,她的心渐渐沉下去。
“……为什么没有鸿嘉九年出生的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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