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展暮跟陆朝就赶了个通宵，展师傅小店虽然大门禁闭，但从门缝中透露出了稀薄的灯光出来。
打印机唰唰吐着资料，以数字生命为形态的陆朝则变成方块，被数据线联结通往屏幕亮度调低的电脑。
展暮正用吸管喝酸奶，不时看去那叠厚资料，同时浏览着手机，是他妈发来的小作文，大概就是斥责他不听话，脾气大之类的。
那个纸盒包装的茶摆在旁边。
被展暮拿起，他打了开，是个装着茶叶的漂亮小型玻璃罐，低声：“既然早晚都会被发现，那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出击呢？”
陆朝暂时没嘴，只能发消息到他手机，语音输出转文字：你高兴不高兴？这家厂真有问题，这有进货单，它长期使用含35%苯类溶剂的劣质油墨，不符合国家规定，捅出去就玩完了。
“我居然开始后怕了。”展暮喃喃自语似地，说：“要是我曝光了他们，且不说，事态不一定往我这边发现，万一被有钱有势的他们给压下来了，就是怕暴露了自己在镇上混不下去。”
他烦恼地揉着太阳穴，“我怕得不偿失。”
陆朝：行，发消息说，你小声点，感觉镇上的商铺就我们还在。
展暮表情阴狠，语音转文字，恨声说：讲真的，上次黄继业搞我妹的事你也在。我一直忘不了哪天，脑子里一直在复盘，确实，我当天冲动了我居然动手打人了。就应该背地里收集他的各种证据，再到特定的时间揭发出来，让他，哦不止，让他家的所有人身败名裂！
这人怎么变这么扭曲了。
陆朝：确实，现代社会是这样，要打掉一个壮大的势力，舆论也好，手续也罢，不再是乱刀杀人泄愤了。
展暮：我知道我要忍。
展暮：还好吧，我觉得我的想法和行为目前都很正确，先让自己变强，再组建自己的团队人马，最后找准时机，咬死他们。
这话说起来轻松，可实践起来却很漫长，展暮其实心里很清楚，有的人生下来就应有尽有，而自己，却要付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才能跟真正的敌人——
只是站在一起。
“好了，先收拾东西回家。”展暮拿起了那叠厚资料，把陆朝揣兜里，小心翼翼开门冒头出去，低着脑袋回了出租屋。
回去后，展暮速度洗漱，搞定后连床也不想去躺，立马去看资料，但其实他心里很是没底，甚至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切入点去攻击宏昌印刷厂。
“直接曝光的话，我怕平台限流，引起的社会效益会大吗？”结果证据到手，展暮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忧愁烦躁。
再看陆朝，他把玩着那个崔总随手一给的纸盒，说：“有钱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像是普洱。如果我可以尝，应该能猜出是哪一品种。”
“你能直接喝出来？”展暮当即惊叹。
“哈哈，别惊讶嘛。我爸小有研究，我也就略懂略懂。”陆朝终于发挥了他作用，曾经当人的时候就是天潢贵胄，现在死了，记忆融入互联网大数据，反而可以说是博览群书无所不知。
他清咳两声，回答说：“话说回来，单纯曝光印刷厂印墨问题，结果多半只是相关部门下令整改，如果问题的矛头出在了二中学校的话，那这事儿就不小了～”
显然陆朝也是一点就透的人，黑心眼程度完全不亚于展暮，只是爱装，平时里总是斯文形象而已。
“小声些，光彩吗？”展暮眯着眼睛，竖起食指点了一点他，两人对视，互相坏笑，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什么了还演什么聊斋。
“你……”陆朝突然欲言又止，低声：“我有个想法，看你愿意不愿意实操，你既然都说了打算主动出击，不如，带着这个茶盒子去找于文飞主任，还有崔家兄弟经营的宏昌印刷厂的资料，花点钱，请人于主任吃一顿，阐明利弊，这可不止是教职教称评选，更关系到了学生们的生命安全。”
一箭双雕，双喜临门。
展暮安静地听完了，忍笑忍得想死，再抬眼，看去陆朝的眼神满是欣赏和欣慰。
“哎呦哎呦……”展暮确实很高兴，一下子连资料都不看了，他瘫软倒上床，一把将坐床沿边的陆朝给拉了下来搂着，却什么也没干，只是这么普通地静躺着。
他一手搭在陆朝的肩膀上，拍了拍，像是很安心也很幸福的样子。
“我在想，安境为什么要帮我。”展暮看去天花板，想起流体这事，再联合他上次请自己吃饭时的眼神，心里就是一阵膈应。
“什么事？”陆朝像是没听明白。
展暮又深沉地笑了笑，说：“没什么。”
-
第二天，天色虽阴沉，展师傅却春风满面，走路轻快，哪怕淋着绵绵小雨，也心情大好。
他正在二中附近的便利店咬面包，等待着来往行人，不出所料，见着了准时上班的于文飞，展暮没上，连续蹲了一周，记下他出现的时间，也是学校课表轮转。
当然，他这段时间也避免了露面，万一撞上了崔永光一家人败露身份，前功尽弃。
这七天，也算是玩谍战的一周，因为陆朝中途居然见过一次，崔永光的奥迪车出现在了二中附近，上边下来了崔总。
由此说明，他兄弟俩已互相对了信息差，对当天撒谎顺茶的假老师已心知肚明。
可惜没监控，只能听小孩描述外形，展暮心里也盘算，他们猜不出自己的目的，厂里信息泄露的事，可能还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展暮压低了头顶的黑色鸭舌帽，轻声：“谁叫我是个唯利是图的王八蛋呢～”
也是巧了，终于在第九天，突袭杀进红姐酒吧的余文飞情绪激动，像是破防，自己自从被调任乡镇以来，就为这群不受教的农村孩子操碎了心，可他们还是继续荒废学业，浪费青春！
于是红姐酒吧热闹非常，余主任跟神龙不见首尾的红姐给杠上了，一个图财，一个图名，应该是早就看彼此不顺眼了。
展暮全程在线，第一视角围观战场。
“搞笑！你们学校自己的学生！”柜台的红姐别了余文飞一眼，他今天却孤身前来，没带人，独自在人酒吧走廊穿梭，推门而入，气势十足的架势中又带着倔犟。
展暮偷偷瞥着，几天观察下来，其实也心里有了数，老于也都快退休的人了多年不升，想必，也是性格太过执拗。
据说自从红姐酒吧开业，老于就号召年轻教师跟他一起去抓逃课。别的，班级里点点名，实在生气请家长，或者直接劝退，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总之懒得管那么多。
可老余却较真至极，亲自上阵出校门抓学渣，还号召别人，当然，也只有新来的年轻教师会来参与一两次，然后就没了。
也是把人红姐给整得心烦，做个生意，自己像是十恶不赦似的！难怪你这个于文飞也混得不咋的，据说教务处不止你一个主任，还有个姓崔的呢，人家可聪明多了。
“现在还怪得到我们在这里做生意？”红姐继续阴阳怪气，“没得！早就跑啰！学校领导了不起？就晓得为难我们这些老百姓！钱又没挣到，老子还早不想干了嘞！”
红姐对电话吼：“高强你死了！回来！”
展暮在角落里，面前一杯红色果酒，目睹沉默，表情诡异，像是良心受到了拷打，指尖摁捻着从酒里拿出来的樱桃，深思熟虑着暂时没吭声。
展暮叹着气，给陆朝发了句消息：唉……利用老于这样的好人，我于心不安啊。
陆朝：（震惊小黄脸）你不爱钱了吗？
展暮：爱啊。不过事还是要做的，再说了我又没犯法什么的，只不过手段灰色了一点，还是赚了钱再来弥补我的良心吧。
言毕，展暮就吃掉樱桃，一口喝尽了红色果酒，跟上了沉着脸跨出门的余文飞，喊了声：“于老师。”
于文飞回头，表情不太好看，看过去，展暮穿得很朴实无华，甚至是接地气，全然不像个热衷于泡酒吧蹦迪的浪荡哥。
“又是你，这么晚了，不好好带你娃儿干啥子喃？”于文飞认出来了这是展暮，曾经那个穿最大号校服的小胖墩。
路灯昏黄，展暮颔首，低眉顺眼地小跑着过去，腋窝里夹着白色透明塑料袋，其实里面装的就是崔家印刷厂的罪证。
“于老师，那啥，就是最近回来做生意，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有点怀念，正好碰上您了，简单聊两句。”展暮开口就来。
于文飞这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点了点头，取下眼镜，像是疲惫又心累，揉了揉自己刚才被灯光晃得眼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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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降温，陆续昏暗的商铺旁路灯却亮，随着展暮的絮絮叨叨，于文飞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甚至发出了几声冷笑，接着，展暮演得很勉强为难，拿出了一直夹在腋窝下的文件袋递过去。
于文飞打开看过，又戴上了眼镜，点头，回答他说：“行，麻烦你了，我那边有人，我晓得咋个处理这个事情。天色晚了，你回去嘛。”
展暮哦了两声，刚离开两步。又听他道：“你确保真实？”
“于老师……你也知道我。”展暮话说一半，低声下气冲他垂首道：“真的。于老师，你知道我也是二中毕业的，我是诚心实意地想给学校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好了好了，快走。”于文飞别他一眼，像是很讨厌听到这种屁话似的。
展暮嗯嗯答应，心都快跳出来了，他重重地点头，然后淡定转身，快步走出很远，接着一步n回头，因为于文飞一直没走，在专心致志地借着路灯看资料。
直到视线消失，展暮这才开始飞奔，像是用脚下的飞驰来宣泄心中的激动，并且发出了哈哈哈哈哈的爆笑声。
到家，展暮这才停了下来，他抬头望天，陷入平静，似乎是被冷风吹得淡定了下来那样，说：“可别有什么意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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