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展家人将出租房门啪啪敲得很响，质问展暮为什么这么极端，又为什么这么唯利是图，还为什么逃避家人……
展暮给他爸妈发了消息说：今天晚了，各自回家睡觉吧，我这小破出租屋也装不下你们，明天见。
他还写了一句：反正你们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何必伪善呢。
然后又冷笑着删掉了。
展暮看去他家的出租屋，感觉很疲惫，被太多声音所压迫着，所打压着，所嘲笑着，那种感觉从憋闷变成了麻木，痛苦弥漫上来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内心。
他憋着口劲，倔犟地咬了口后槽牙，虽然无言，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可展暮知道，把宏昌印刷厂打掉了，就算他发不了大财，就凭他当下苦心经营的局面，也肯定饿不死了。
他一直沉默着，良久，直到表情继续空洞，麻木，陆朝这才重新变成了人出来。
展暮看去，他居然眼珠晶莹，表情却又像不满，说：“你……”最后还是变成了欲言又止，“我陪你一起，我不走，我跟你一起面对。”
展暮稍愣，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慌神过来，只见陆朝周身闪动着彩光，变成了个长头发模样的，一眼看去，男女难辨。
对，他很好看，男装很帅，女装很靓，更可况陆朝是个已经死过了的人，数字生命而已，所以他没有性别，只需在外貌微调一下，旁人看起来，只会觉得好看。
“……”展暮这才想起，前两天，他生气发泄情绪，呵斥陆朝怎么不变成个女的，以便他在外人面前有面子。
陆朝他，居然真的愿意。
“你是，同情我还是……”展暮下意识这么说，脑子里天雷滚滚，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如若真接受了他，那心理上究竟是应该怎么看待这样的他。
“不不。”陆朝突然攥上了展暮的手，垂了垂头，往他手背落下一吻，说：“我知道你，你也别嫌弃我……我自从变成了数字生命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完整的人了，但我只知道一点——人越是活，就越想活，活得越久，就越是不想死。”
“展暮，我不想这么活着。你也是，对不对？”陆朝看去展暮，像是哽咽，更像是战栗。
陆朝在面前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力量，感受到了勇气。无关钱更无关性，只是单纯地想陪伴他，无论余生，仅此而已。
“谢谢你。”展暮轻声说着，但心底的枯田终于注入了泉水，一片温暖而又释然。
陆朝能信，因为他已经死了，甚至他也无处可去孤注一掷，而展暮知道自己才是他唯一可依仗的人。
说着，展暮闭上了眼，回答：“你也变回流体，先睡一觉，明天再说。等到我这家店业务起来了，有钱了，直接离开这里，就不会再有这种烦恼了。”
“钱、钱真是种，能让人面目全非的东西。”展暮突然皱眉闭眼，委屈漫上来又被他给咽回去，他失笑：“可是我不能没钱，因为这世界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我必须、有钱。”
他咬得很轻，却带着十足的决绝，当下离不开的境地，对他来说，宛如监狱。
-
次日，一大早，展暮就发现了，自家印刷店门口的异样。不止如此，他还微妙的注意到了，四坊街邻，来往行人，都以种一言难尽的深沉眼神审视着自己。
我好贪心啊是吧。
展暮内心这么想着，他忽视掉他人目光，内心却感到一片荒芜。
我真是个饿劳鬼啊。
我要得太多了，为了挣钱，我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别人都没有得罪我，我还是这么恨，就因为别人轻微地透露出了他的优越感，我便将他们视为敌人，恨之入骨。
展暮心里其实没底，他只是麻木地走去，甚至是不知所措。而后，陆朝伸手揽上了他的胳膊，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手挽手，展暮回头，看去长发陆朝对自己的微笑，无比安心。
“你过来，你过来。”展妈见着他来了，红着眼，像是已经从别人的嘴里听懂了前因后果，展妈几近哽咽，说：“我们已经报警了，你不要怕，没得事……”
而后，她看到了展暮身边的陆朝，也就是那个赛博数据人，是长发，更是不男不女，脸上挂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这一瞬间，展妈觉得展暮好陌生。
像是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是这种人似的。
一个同性恋？
哦不不，那个赛博数据人根本不算是人，可以变成展妙，又可以变成男的，这阵，又是一副不男不女的长头发，那么他是，展暮喜欢的是一个假的畸形儿？？
“妈，我没事。”展暮去握上了他妈的手，传递着温暖，也像是传递着安心。
可展暮却发现，他妈的手无比冰凉。
展妈下意识摇了摇头，像是抗拒，更像不肯接受。她看去展爸，罕见地抽了根烟，本来是没这个癖好的，他神色疲惫，眼珠子里透露出彻夜难眠的血丝。
展暮不知道，昨晚，他爸妈一夜难安，在展奶奶老家里讨论着关于他的事。
他们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展暮脑子出了问题，又或者说性向。总之多半是玩手机玩多了，应该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又或者是戒同所，或许，戒网瘾的机构也可以？
对，戒网瘾的机构。一定是这样的！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玩手机玩多了，接触了太多杂乱的文化糟粕，以至于奇装异服，甚至是搞同性恋，怎么能这样呢？！
展爸展妈对视一眼，像是心照不宣，他们看去展暮，眼神里的意味甚至变成了怜悯，甚至是心疼，还有一种发自内心地为了孩子好的自信。
陆朝甚至还在说：“没事的，伯父，伯母，展暮可以处理好这个事情，我也会一直陪着他的，我……”
展爸展妈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
“你是哪个？！”展奶奶吼声：“这有你一个、假东西说话的份儿吗？！”
“展暮你来，我们先回趟家。”展妈拽上了展暮胳膊，态度带着忐忑，他家小车就停在街道旁，那种试探的感觉让展暮下意识害怕，但他还是听话地跟了上去。
陆朝尬着脸，也想跟上去，但却被展爸冷眼瞪着，低声：“这没你的事哈。你一个电子保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陆朝一听，怒了，他当即就意识到展暮即将面对什么，于是冲了过去就要留住他，然而展暮已经坐上了后座，门啪嗒关掉，只剩下他惶恐不安的脸色。
展妈吼声：“摁到！摁到！那个电子保姆疯了！！”
街坊四邻还懵逼着，只有展奶奶当机立断，顺手抓起印刷店里的一支笔就捅了过去，是陆朝的脖子。
没有血。
陆朝艰难回头，表情扭曲，是难以置信，又是痛苦受伤。他觉得自己好可怜，肉.体上死过一次不说，精神上还要继续受到凌辱，成为这样的存在又不是自己选的，为什么想获得真正的人权就这么困难？！
把自己变成数字生命的无形大手，又该是一群怎么样恐怖的存在……
几乎是瞬间，流体支撑不住，陆朝变成了流体小方块，作为数字生命又被重新送回了绝境游戏。
这边，展暮心惊肉战，头发发麻，他爸坐上驾驶座，他妈也系好了安全带，发动机轰鸣不止，这仿佛暗示着他生命的巨变。
“我们去哪里啊？”展暮问。
“回家的嘛。”展妈定声：“你想去哪里？”
“真的吗？”展暮莫名感觉心惊肉战，这是头一次，他感觉，原来自己的父母也不是那么值得信赖。
“你到底想干啥子？！”开着车的展爸突声咆哮：“你现在到底是个啥子人哦你！那个电子保姆……”
展暮当机立断：“他不是我的保姆！他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记忆的人！”
“你疯了你！”展妈红着眼睛吼，然后猛扯纸巾擦眼泪，她哽咽着痛苦着：“我们家这两年究竟是犯了啥子事情……你妹跳楼了，你、你更是个神经病，人家买假人都当成保姆管家，你买来……说出去老子都觉得丢脸，你简直是个胎神你是！”
“脑壳不对，真的是脑壳不对。”展爸嘀咕着，他说：“名字没起好，展暮，木脑壳！”
展暮哽住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竟然可以这么大，甚至是无法沟通，无法交流，对牛弹琴。
就连解释，也变成了一种误解。
“我……陆朝真的是一个人。”展暮喋喋不休着，像是自言自语：“他原本是人，后面被车撞死了，变成了数字生命那种……你们相信我。爸，妈……”
“而且我的业务也做起来了，我的店很快生意就会越来越好……你们相信我。”
展爸只是看路，说：“我们怕你。”
展暮心凉无比，看去窗外。烈阳高照，大地白茫茫一片，白昼亮得他睁不开眼睛。
很快，展暮发现，他爸妈带他驶入一个类似于学校的地方，他认得，是专门用于戒网瘾的民间机构。
“我不去。”展暮是真的很害怕，他蜷缩在车座，把自己缩在角落，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我不去，妈，我真的不想去。”
展爸展妈充耳不闻，走去后备箱，展暮这才看到，原来他们早就有备而来，他们手上大包小包提着的是自己的冬装。
上次回家没拿走，这次倒是凑合了。
“妈，我很快就会赚钱了的。”当展暮被几个穿着教官衣服的大汉抓走时，他还辩驳着，还在解释着：“你放我回去做生意嘛！我不喜欢这种地方，真的……”
他们渐行渐远，展暮眼睁睁看着，他爸妈在跟某个带眼镜的文质彬彬的男人交谈着，父母之间甚至彼此拥抱了一下，像是宽慰，沉浸在他们的感动里无法自拔。
展暮知道，这个冬天，恐怕会无比难熬。
这一茬过了，应该就不虐了。
后面的剧情就是主角勇往直前。
别担心，结局是那种享尽了世间灿烂，最后魂归故里，算是叶落归根这么一个基调。[好的]
不是死掉，功成身退，回老家养老这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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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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