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昇后脑勺的血迹滴答一声落在地板上。
陆轸双眉紧锁,用左肩支撑摇摇晃晃的辛昇,将他安放在一处木榻上。他撕下衣服,卷成布条捆住辛昇的脑袋。
“诶,诶诶,诶诶,”辛昇双手胡乱挥舞,“人呢?我看不清了?陆轸?”
陆轸轻轻推了他一把:“不要随意乱动,小心后面的墙壁。”
辛昇伸手一寸寸摸过去,发现是陆轸无疑才松口气。随后他恶狠狠瞪着被布条裹住的眼睛,转向戴钟子。
陆轸踢开脚下的木棍:“戴钟子,解释。”
“还有我,大爷的为了救你头都出血。”
戴钟子一步步挪到柱子后面,探出半个头:“……我说了,你们不能告诉爷爷。”
陆轸冷笑:“就是爷爷指派我们找你,惊动了整条吉祥街。现在家家户户不敢吹灯歇息,就怕戴家小公子年纪轻轻就作亡魂。”戴钟子不敢吭声。陆轸继续道:“张兄和沈氏都在家里等候消息,你什么时候交代完,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夜风吹过,吹散地板抹不干净的灰尘。戴钟子拿开放在柱子上的手,垂头:“我是被骗的。”
“我是先认识他们中间的一个小喽啰,年纪跟我一般大。他们会带我翻过城隍庙的围墙,跑进客堂偷看里面的达官贵人。还会带我去书坊,他们认识里面的印刷匠,带出几本……杂书给我看。”
陆轸没有说话。戴钟子抬头望了一眼,继续说:“后来他们就带我去见头儿,叫田刹。他说要我拿走爷爷身边的黑册。”
“你拿了?”
“怎么可能!这点事情我自然知道!”戴钟子高喊,但看见陆轸的神色又低下声音:“我不答应,但还想跟小喽啰玩。结果今天就被他们抓来见田刹。”
辛昇一头雾水,抓住陆轸的手晃了晃:“等等,什么叫黑册?”
“记录定居吉祥街街坊情况,从前做什么,以后做什么,祖籍何处,如此。”辛昇点头,松开手。
陆轸重新转头:“爷爷和戴叔曾经不断告诫你,不要与角门任何人搭上关系。就为了翻墙、几本书,你就把那些话当耳旁风是吗?吉祥街哪家孩子不愿意交朋友,不愿意找你玩闹,你定要与蛇鼠之辈同流合污。”
“才不是!没有人愿意跟我玩!”戴钟子脖子通红:“他们的爹娘背后都叫我丧门星,说我一出生,吉祥街的门面就急转直下,没人看得起这里的人。父亲也是因为不愿意呆在吉祥街受气才跑出去经商,结果死了。”
“先前敢这么说你的人都已经被爷爷赶走,你为什么旧事重提?”
辛昇马上坐直身子,双手合十:“诶,诶,不要动气,都是一家人不要动气。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人家是吧。”谁来管管他啊!他的脑袋还在流血啊!
陆轸别过脸叹一口气,随后搀扶起辛昇:“走,回吉祥街。”
霎时间,门外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声音:“别走啊,好不容易再次相见,至少坐下寒暄片刻。”
戴钟子立马跑到陆轸身后,拉起衣摆挡住脸。辛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漫无目的左瞧右瞧,掏掏耳朵。
田刹从月影下走出。看样子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左侧脸纹上黑色的彼岸花,刀疤从耳后贯穿至胸前。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一下眼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生,挑起眉毛点了下头。
“失礼,是我的手下没轻没重,伤到这位公子。角门有跌打药,不如过去先为公子治伤。”
陆轸将辛昇微微拉到身后:“不必。让开。”
田刹失笑:“何必那么大敌意?以前也同是角门。小孩子生**玩,角门好客,不是多大的错事。”
“你不妨说说想要黑册做什么?”陆轸嗤笑:“想要抓住以前向州府举报你爹的仇人?他们早死光了。现在活在吉祥街的人都知道角门的臭名声,只有戴钟子愚钝不堪,赶趟似的送上门。”田刹顿时耷拉下脸色,如同抹上一层厚霜。
陆轸压下剑眉:“今日你想要我们断胳膊断腿回去,明日你就能出现在州衙地牢,不出三日与令尊于泉下见面。最后再说一遍,滚开。”
黑风卷地袭来,窗棂外枯枝压弯脊梁,投向灰墙如苟延残喘的老人一下一下磕头,枯叶簌簌作响。田刹静默一瞬,嘴角荡开笑意:“好,当然可以,请。”
他拍拍手。戴钟子这才见到田刹身后有一帮喽啰隐于夜色,不禁打了寒战。
三人走过田刹,正要跨过门槛。田刹猛然伸手拉拽,陆轸一个趔趄跌至他的面前。
“陆轸,你当戴家的保姆是不是当习惯了?”田刹压低声音:“嗯?都忘记自己是谁了?忘记令慈现在居于何处,过得如何?”
陆轸嘴角紧抿,眉间乌云密布。田刹冷笑一声,松开他的胳膊,退后三步。
“陆轸!陆轸!你快来扶我一下,我看不见!哎呀你一个小毛孩别动我,这么矮哪能扶得稳。”陆轸转身离开,右手挽住辛昇的胳膊,左手搭在他的肩膀,稳住重心。三人慢慢向前,拐入巷口。
吉祥街。
沈榆和张觉立在巷口。张觉绕着大树底下走了一圈又一圈。沈榆跺跺脚,压不住心头的火气。
她冲到张觉面前,手指使劲往张觉胸口戳:“你就是个大嘴巴!管不住嘴!我跟你说的悄悄话哪能随意向外人说?你哪知道我是为了逗乐你随口乱编,还是真的发生?这下好了,要是人找不到,我这辈子剃发为尼,为戴小公子赎罪!”说完,她想起小孩耷拉眼皮、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下一疼,抄起拳头又锤了张觉一拳。
张觉闭口不言,默默承受着两记重击。忽然,他似乎是感觉到什么,抬眼看去,街巷尽头出现三个模糊的身影。
他再定睛一看,猛地掐了一把沈榆。
“你找死是吗?”
“是……陆轸!陆轸和戴小公子!诶,旁边这位……”张觉看见一位脑门裹上布条、行走不便的书生。书生走得七扭八歪,有时候还需要陆轸拉回原路。
陆轸走进两人,点点头:“辛苦二位亲自出来等候。”
张觉仔细打量那位书生,瞬间恍然大悟:“这是辛昇?辛……怎么成这样了?”辛昇后脑勺的布条染上血红色,但人家倒是无所谓,挥挥手示意没事。
陆轸冲二位道:“情况有些复杂,日后有机会再细细道来。能否二位再往我家跑一趟,告诉爷爷戴钟子回来了。”他回头看一眼戴钟子:“但是辛昇受了重伤,我私下要和戴钟子谈一谈,晚些归家。”
张觉和沈榆见到三人平安归来已经喜不自胜,连忙答应。
陆轸小心解下布条,绕到辛昇后面观察伤口,确认伤口部分结成血痂。他开口问道:“你家在何处?我想去你家避一避。”
“为何?”辛昇顺着陆轸的视线,看到又欲落泪的戴钟子,心中明白几分。这是要爷孙两个都先冷静,去他家避难啊。
辛昇耸耸肩:“行吧,跟着我。”没走出几步,只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他收回步子,递出手。
陆轸:“?”
辛昇:“扶我。”
***
推开黑漆斑驳的木门,迎面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院子虽小,却显得敞亮,旁边还有竹椅。
辛昇带他们进了小屋后,大喇喇坐在床榻上,伸出手指指向戴钟子:“你,现在给小爷去打一桶水。这血糊着头发忒恶心了。”
戴钟子闻言一动不动,抬眼望向陆轸。陆轸只道:“今夜你便听他的,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戴钟子瞧见辛昇得意洋洋的模样,心知他肯定是要报复自己将他送进州衙的私仇。小孩闷闷不乐“哼”一声,推开门进院子去。
陆轸:“家中有没有金疮药?我替你上药。”
辛昇一个激灵向后退:“诶诶诶,这样不好。这……这不合礼数,不合礼数。”
“你上课瞌睡,目无尊长;出摊算命,违纲乱法;大闹州衙,张牙舞爪,想过礼数二字?”陆轸皱起眉头:“药?”
辛昇讪讪一笑,指了指房子里面的木柜。
陆轸蹲在木柜前,将某些百年不用的瓶瓶罐罐拿出来,还不忘皱眉嫌弃看一眼辛昇。
辛昇注视眼前人的背影,突然觉得今天一切都如同戏台上一折跌宕起伏的戏,但是眨眼回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但是经过这一天,A级提示人物对他没有以前那样嗤之以鼻。
他可爱的系统,你觉得这算不算进步呢?
“哐当!”戴钟子抱着一大盆冷水,往地上一放:“呵……呵……还要……还要我做什么?”
“……不了,歇息一下吧。”话音刚落,戴钟子就爬上屋内的板凳瘫在那里。
陆轸一手拿着金疮药,一手伸进水盆,将手帕浸湿后拧干。
他对辛昇开口:“我要解散你的头发,伤口先要清洗。”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毕竟在外人面前披头散发不合规矩。
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辛昇不耐烦一把拽开方巾:“可以可以,快点。磨磨蹭蹭。”
血痂糊住长发,陆轸用手帕一点点擦拭周边的血迹,又慢慢将发丝与血痂扯开。
金疮药撒在头皮上,最初是刺入脑髓的疼痛。辛昇一把抓住陆轸撒药的右手大叫:“痛!痛!痛痛痛!”
陆轸淡定地将金疮药从右手换到左手,继续厚敷伤口。起初仍旧是一阵刺痛,慢慢变成清凉,像有人将冰块放在头皮上。
陆轸收手,洗干净手帕:“戴钟子,将水盆的水倒出去。”
没有回应。
“戴钟子?”陆轸走过去,俯下身,只见小孩半张嘴巴,流着口水,已然在板凳上睡着。
辛昇起身:“算了,我自己去倒。”
“不用,你休息吧。我等会儿就把戴钟子扛回去。你今明两日都只能侧睡,牢记。”陆轸搬起木盆往外走。
辛昇的视线重新落在戴钟子身上,长叹一口气,心道这小孩子心真大,方才还在担心会不会被戴老责罚转眼就睡着。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用着他从系统学来的半吊水的面相知识,仔细打量这小孩。
鼻头圆润,还不错。脸长得四四方方的。不过这山根,有点低哈。可惜可惜。还有这额头……
“啊!”辛昇猛地向后扬去,戴钟子急忙伸出肉手死死抓住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辛昇拉回。
辛昇扬手便往戴钟子屁股一拍:“要死啊你,装睡干嘛。”
“我错了,我错了,”戴钟子双手合十,“但是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戴钟子一脸谄媚:“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下,我的命啊。”
辛昇冷笑:“我算命是要付钱的,你拿什么跟我换。”
“我……”
辛昇随手一挥:“别开玩笑,你哥就在外面。我帮你算命,他能带我去见阎王爷。”
戴钟子翻身下板凳,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我是认真的。你给我算一下吧。”
“你先前也听见了,其实吉祥街的人以前都叫我丧门星,说我娘出生时难产被我克死,吉祥街被我克衰,父亲被我克没。我在想,以后会不会陆哥、爷爷都被我克,克没了。”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尽自言自语。
辛昇瞧见戴钟子伤心欲绝的模样,心里面叹口气。其实帮小孩子算命也没什么,富贵人家生产还挑日子呢。只是眼下系统被冻结,他想要实打实、专业地、根据命理说出安慰的话也没路子。
辛昇低下头想了想:“过几个月,等到小暑的时候,你再问我这件事情。”
戴钟子睁大眼睛:“真的?你答应了?”辛昇点点头。
戴钟子起身就在屋内跑了三四圈,辛昇一手支在地板一手捂脸。
片刻后,戴钟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再问你一件事情啊。”
“有屁快放。”
戴钟子转头看看外面,随后低下头小心翼翼问:“你家怎么有那么多本历法还有天文,能教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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