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登时起身。张觉让出座位,用袖袍擦干净桌角上的水迹,弓下身子沏上一壶茶。
周弼接过茶水,直接坐下:“知州大人事务繁忙。我今日前来便直说两件事情。”
“第一,州府财政吃紧,这银子是放不出来。廪膳生的廪银廪粮先欠着。但知州感动于廪膳生张觉家中贫苦仍孜孜不倦,等会儿你同我过去会见知州大人。”
“第二,”周弼视线压在辛昇身上,“秀才辛昇,不思进取,不守学规,专务九流末技,在市井间摆弄命理之术,替人揣骨谈玄。”
识海发出红色警告。
“今据《大靖学规》所载:‘生员不得操持贱业,违者黜革。’着令辛昇于本月内,须得朔州乡绅具结作保。若逾期无保状,则当剥其秀才之名,逐出州学!”
宿主身份动摇危机,系统解除功能警告。
辛昇闭上眼睛,强忍着系统剧烈动荡带来的疼痛。
学正起身,看向陆轸:“另外,王大人让你带话。戴老想在吉祥街办蒙馆一事,他颇为看重,请老先生择日前来州府商谈。”
说完,未等张觉看向辛昇,学正已经走出门外催促。
门扉一关,室内余下一片寂静。
两人依旧各站一头,陆轸抬眼望去,眼神古井无波。
辛昇长叹一口气,挠挠头。
“现在没人了,你直说吧,先前为什么要冲上来替我洗面。”
陆轸皱眉:“驱逐州学还没这件事情重要?”
“别废话,你说出来了,我就在走出州学门前先行报复。”
陆轸别过脸,斟酌片刻。
“这种方法表面看上去是洗脸,实际上是逼供。”他缓声道:“从前,市井小民大多衣衫褴褛、积满污垢。如果被抓,就借着洗干净的名义将头塞到木盆,有些死里逃生的人从州府回来,就叫这为‘水笼门’,过了就安然无恙。”
“你为何知道?”
“吉祥街。”
辛昇愣住,过一会儿才说:“……我还以为你会幸灾乐祸。”
陆轸重新转过身,似是有些谴责地抬眼,手心放在桌角:“你又为何做个算命先生?”
“我没钱,”辛昇加重声调,“我没钱。家中没人。”
“父母都不在?”
辛昇摇头:“母亲早亡。父亲几年前失踪,黄册都勾了名。我是姑母接济长大,姑丈后来嫌我是个累赘,将我从县里送回朔州,留下了些钱。”
陆轸拨弄茶壶的手指停下。不知道是不是辛昇的错觉,陆轸看向自己指尖的眼神黯淡了一些。
“你可以问戴老借些银子,他喜欢读书人,会同意的。”
辛昇双手摊开:“那如果我每年都借银子?答应吗?我天资愚钝,州府自然不愿接济这样的书生。唯一会的就是望天打卦,我也是靠手艺过活,又说我专务三教九流。”他还想继续说,话头却咽在嘴边。
陆轸沉默须臾,轻轻摇头:“知州大人尤为痛恨命理。”
“呵,那我是撞上铁板,”辛昇突然支起身子,眼神紧紧盯着陆轸,“你今天为何跟我说这么多?我被逐出州学没人闹你,不清静?”
辛昇想到什么,双手一拍:“哦我懂了,没了我,你就是州学唯一一个四等生员。还是要我陪你垫底才好。”
”胡闹。”声音很小,没有被眼前人听到。
辛昇说完之后,便收起笑容。
眼下,先前摆摊赚来的的碎银铜钱足够撑过几个月,但如果被剥夺秀才身份,系统不会再为他提供算命功能,生计来源被截断。
他又从何处寻得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的作保?
“吱呀——”辛昇抬起头,对上陆轸的视线。斜阳西照,打到他的脸,眉边红痣半明半暗。
陆轸没有说话,转头抬脚跨过门槛。
“诶!”辛昇噌一下站起身,伸手抓住陆轸:“别走!你你你你……”
“你是不是认识戴仁城!”
陆轸微微用力,甩不开:“……自然。”
“他是你祖父?”
陆轸还未开口,辛昇往松开手,后退开半步,拱手作揖。
“今日,小生囊中羞涩,买不起汤饭。若不嫌弃,想借陆兄家灶台一用,同时与戴老同进晚膳,”辛昇抬头,加快语速,“戴老先前说过让我去找他闲聊,合情合理。”
辛昇又低头,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猛地一个大鞠躬!
“望陆兄答允!”
辛昇坐在木凳上,抬起头正对上太师椅上戴老打量的眼神,呵呵一笑。
“爷爷,”陆轸的声音从厨房传出,“今日菜心便不放油,后几日让戴钟子出去买回来。”他端着盘子走出,辛昇正要起身献殷勤,陆轸一个眼刀飞过来。
戴仁城抬起拐杖一指:“你坐下,让陆轸忙。”
“……”
“诶,”辛昇顺水推舟重新坐下,卖乖地微笑,“晚辈今日贸然打扰,来不及带上厚礼,望戴老不要见怪。”
戴仁城点头:“不必,有这份心意就好。这位……”
辛昇加大笑意:“戴老叫我垂野就好。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爹是这么给我起的,这是我的小名。”
“啊,”戴仁城慢慢开口,“好名字,好名字……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过来拜访?”
“我听说戴老准备……”
“锵!”
“哐啷!”
“叮零当啷!”
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盖住辛昇所有的话。
“厨房作甚呢!这么大阵仗以为自己杀猪是吧?!”戴仁城扯着嗓子:“小点动静,这么不讲礼数!”
陆轸掀开帘子,探头:“爷爷,灶台上的柜门坏了。”
戴仁城撑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心里暗骂这小子。他撞开靠在门框的陆轸,压低声音:“人后不读书,人前不稳当。还不去接待人家?”
帘子再一关上,辛昇眼前的灯影被盖住。
“找一个借口,”陆轸开口,“赶紧滚出去。”
辛昇扭头:“只是来拜访,不作其他。”
陆轸忍了又忍:“我自然懂你心思。不能摆摊赚不到钱,便想跑进蒙馆教书。爷爷有说,想进蒙馆教书先要过学业这一关。四等生员,拿得出手嘛?”
辛昇竖起一根指头:“但你肯定能进。”
“我……”
“既然你能靠戴老的关系进去混口饭吃,我也就借你的关系,”辛昇顿住,眼角弯起,“沾沾光嘛。”
故意上扬讨好的尾音没有被接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陆轸右手的衣袖还撩起,眼神慢慢变冷。
“进蒙馆不是你最终的目的,你想借他之力为你担保。”
“不过我是不会让你在这儿说出任何一句关于担保的事情,”陆轸冷声道,“爷爷也最恨命理。他的儿子,便是因为算命先生死去的。”
辛昇偏过去的头僵住。
厨房里再次传出戴仁城骂骂咧咧的声音,唤陆轸回去。陆轸随口应道,再次压低声音:“你好自为之。”
老天,不是,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系统!你给我出来!”
识海里面如一片黑海,没有光亮。
“系统……”辛昇开始变得小声。
识海传来一声刺啦的火花声:“宿主面临身份解离危机,系统正在冻结中。”
耳边灶台上锅碗瓢盆的声音与识海火花声交杂,辛昇强摁下内心的焦躁,问道:“你解释一下,这不是封建王朝吗,封建王朝的人不是很迷信吗?为什么都那么痛恨命理八字?”
系统:“这个问题涉及到世界观问题,系统无法回答。”
“那你回答我,”辛昇咬牙,“我穿越到现在,除了知道我有一个会看八字的破烂系统,知道我学习很差,知道我有一个失踪多年的父亲,我还知道什么?”
“我到底该如何使用这个系统?提示呢?你们之前不是说过会给我提示吗?”
一阵沉默。
“根据时空转换手册第四条,分配到的身份在获得完整原主个人信息,确立正确终极目标之前,不能随意放弃。如果放弃,系统功能清零。”系统继续道:“检测到宿主目前个人信息完整度低于80%。”
“……什么意思?”
“无法触发S级提示,下面给出A级提示,关键人物,陆轸。相应代价是特质,霉运不断。”说完,系统重新归于沉寂。
辛昇突然感到脑袋牵扯太阳穴发疼。“陆轸”两个字的发音余音不断,头皮一阵发凉。
这时,陆轸掀开帘子往外走。头顶上有四个大字闪闪发光——
文昌贵人。
一个,文昌贵人,在陆轸的头上闪闪发光。
辛昇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空空如也。
这个就是A级提示吗?
辛昇在惊愕和困惑选择了裂变。他觉得陆轸让自己滚回家的建议其实挺不错的。
身体先行反应,辛昇已经起身作揖,向戴老告别。
“怎么了,是陆轸招待不周吗?还没有吃过饭呢!”戴仁城拐杖敲得咚咚响。
辛昇道:“晚辈忽然想起,州学里学官留的课业没有做完,呵呵,先回去了。”
戴仁城撇了陆轸一眼:“不急,陆轸也尚未动笔。留下来,正好也有一件事情想与你商量。”
不用等陆轸眼神提示,辛昇已经摆手拒绝,一脚迈过门槛。
一推开门,门外站了一个小孩,腰间系着铃铛。
“哟,”他先是愣住,随后挑起眉毛,“地劫天相。”
然后探出脑袋,“哟,爷爷,陆哥。”
特质,厄运缠身。
辛昇刚推开门就看见自己第一个噩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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