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这边……”
“世子您轻点，世子妃已经睡了……”
被吵醒的感觉不好，林长倩揉着眼睛，听见外面醉醺醺的声音，瞄一眼正当空的月亮，盘算着时辰，心里更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时候了，还知道回来。”林长倩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掀开床幔，气道，“叫他书房睡去！”
“是。”侍女隔门回道。
丫鬟拦醉酒的轩长礼，又哄又劝，“世子妃睡了，您吵醒了她不好……随奴婢这边来……”
一番折腾，外面终于静了，林长倩气鼓鼓地甩了床幔重新躺下，却又没了睡意。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林长倩一挺身麻利坐起，唤来侍女，“看看厨房备了醒酒汤药没有，去书房瞧瞧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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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灯火通明，轩长礼还未睡下。一个人在书房里焦躁地走来走去，书笔纸墨，吃的喝的丢了满地，一片狼藉。
“你在闹的什么？”林长倩不满地抱怨，蹲下来收拾散落的书籍，细声细气的连连数落起来，“真是的，弄的这样乱。还不赶紧吃了醒酒汤药老实睡去，大半夜的不回家，竟在外面胡闹。哎呀你怎么还不听话，别转了，晃得我头晕，老实睡觉！”
轩长礼果真停了下来，按着书桌，倾身低头，俯视着林长倩。
林长倩无意抬头，正撞见他深沉呆滞的脸色，心跳蓦地一错，“你……你干什么……盯着我……”
轩长礼阴沉着脸色，不说话，只盯着林长倩。林长倩慌了，赶紧站起来看他，“轩哥哥，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四妹，你……怕了？”
“怕……我……怕，什么？”林长倩舌头打结，“轩哥哥，你别吓我，要不要请大夫？”
“哈哈……哈哈哈哈……”
轩长礼大笑，前仰后合地像个孩子，指着林长倩寻开心，“四妹怕了，四妹居然怕了……”
林长倩瞪着他无言以对，却也知道不能和醉酒的人计较，一面吩咐人进来收拾屋子，一面端起醒酒的汤药喂他。
“不喝，我不喝……”
“哎呀，你听话。”
“我……就不喝！”
轩长礼孩子似的一样闹脾气，趴在桌子上拿镇纸梆梆地捶打砚台。
“你醉了！醒酒！”林长倩板起脸，严肃道。
“没醉！”
“醉了！”
“没醉！”
“你！”
林长倩忽然发现自己正试图让一个醉鬼承认自己喝醉了，还有比这更蠢的事情吗？笨！一拍脑袋，林长倩招来侍女一起搀扶轩长礼，“来，喝药了睡觉。”
“不喝……你走……”
“听话。”林长倩置若罔闻，不和醉鬼计较。
“滚！”
“哎呦！”
“主子！”
轩长礼突然大叫，一把推开林长倩，惊得屋外的小厮也纷纷向屋里看。
林长倩被侍女扶着，面色难看，“轩哥哥，你发的什么疯！”
“我说，”轩长礼缓缓站起，盯着林长倩，眼光亮的吓人，一字一顿，道，“你，林长倩，滚。”
自小到大，川南林氏的掌上明珠，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若说有，大抵是五六岁那年，玩耍时王氏的小姐与丫鬟惹了她哭，川南王妃便杖毙了侍女，逼得王氏把那小姐送出了王都。
林长倩眼圈一红，周围侍女顿时吓白了脸，噗通噗通跪在地上，劝道，“主子，世子醉了，胡言乱语呢，您莫计较……”
“是啊，”另一侍女附和着，拼命摇着轩长礼衣角，“世子，您看清楚了，这是咱世子妃呀。”
“好，”林长倩点头，“这一遍我当你酒醉胡言，现在，喝了汤药，睡觉。你们去扶他。”
“是是是。”
侍女们齐齐松一口气，磕了头，忙不迭起身伺候轩长礼就寝。哪知轩长礼却着了疯一般，夺了药碗抡圆了胳膊狠狠朝林长倩摔去——
“我看得清楚！林长倩！滚！”
林长倩尖叫一声退后，玉碗啪得在脚边砸的粉碎，浅青色衣裳被泼的一片狼藉。
“你！”
林长倩怒极，瞪向轩长礼，却见他眼底血丝遍布，喘着粗气，好像野林子里的凶兽，不由一惊，敛裙退了半步。可刚退了半步，却又心生懊恼。她退的什么？难道酒后发疯的，倒还有理了？她林长倩，川南林氏的大小姐，从小众星捧月的姑娘，这辈子什么时候被人吼过？什么时候被人拿东西摔过？
林长倩越想越生气，偏又对着神志不清的醉鬼发作不得。这边正憋着一肚子气，轩长礼却似闹完了没了气力，摇摇晃晃地摸向里屋，竟有要倒头大睡的架势。
“我累了，不想和你吵。”背对着林长倩，轩长礼筋疲力尽却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嘭地关上了屋门。
“你！”林长倩气的跺脚，“好，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从今往后这辈子永远别见我！”
林长倩撂下句狠话，抹着眼泪奔出书房，一群侍女慌忙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主子，主子，您慢些，世子他醉了……”
“主子您往哪里去？”
“找姑姑！”
“主子使不得！”
侍女猛地一冲拦在林长倩身前，“都说夫妻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本不是大事，何必惊动了王妃？”
“是啊是啊，”另一侍女附和，“王妃向来疼您，这大半夜的，一准儿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王妃尚在养病，如此岂不害她忧心？”
“明儿世子酒醒了，必定会来找您赔罪的，何必闹得满城风雨？主子您三思呀！”
林长倩停住脚步，绞着手帕想了又想，大半夜的惊动姑姑的确不妥。姑父川南王？林长倩想了想，摇头。姑父痴迷仙术十多年，整日寻仙问道打坐炼丹，王府内外大小事务一概不理，全靠姑姑与父亲，不妥。
侍女们屏息，偷瞄着林长倩的脸色。林长倩抬头看天，苍青的天幕，月色西沉，东方隐约有了一抹亮色。
“回家，备车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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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与川南王府相隔不过一道街，一路马车疾驰，不过片刻便到了林府外。
“主子，见了老爷和少爷们，您千万要冷静……世子一准儿要来认错接您回去，您使个性子让他着急上火知道厉害就成了，若当真闹得彼此下不来台，岂不伤了和气？”
一路上几个侍女轮番劝说，七嘴八舌吵的林长倩心烦。
“知道了。”林长倩打断，“姑姑那里有的交代？”
“有有有，”一个侍女连忙点头，“照主子吩咐，书房的事情一个也不许说出去。若王妃问起，只说您思念老爷，归宁小住。”
“只是这天色未亮的就匆匆回府……”
“就说我半夜里做了噩梦，姑姑明白的。”
“是。”
林长倩进府，正在内厅里碰上吃早饭的父兄嫂子。
“幺妹？”林长信差点掉了筷子，“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林老爷子身子硬朗，见大清早的林长倩自己跑回来，也吃了一惊，连忙招手，“丫头来，长礼呢？没与你一起来？”
“他……”林长倩心虚地拉长了声音，飞快道，“他昨晚喝醉了，睡着呢。”
林长倩说完被身后侍女暗地一拉，眉头微微拧在一起，想着又说错了话。
饭桌上的人古怪地相视一眼，林长义放下筷子，“一大早的，吃饭了吗？”
“没呢，二哥。”林长倩摇头。
林长义抬手，“先坐下吃饭吧。”
林长仁吩咐人准备碗筷，林长倩这才觉得折腾一宿真是饿透了，狼吞虎咽的模样惹得林老爷子不住地嘱咐慢些吃，连添两碗米饭，才算停了筷子。下了饭桌，林老爷子照例提着鹦鹉遛弯，林长倩被兄弟三个拉到了书房。
林长义开门见山，“说吧，和长礼怎么了？”
林长倩低头，不说话。
“看你那点出息，”林长信嚷嚷，“跟哥哥们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一脸委屈受气包的模样，还是不是咱林家人了，谁欺负你跟哥说。”
“我……”林长倩绞着手帕，吞吞吐吐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昨晚轩哥哥喝醉了，然后……然后就……吵架了。”
“我气不过嘛，还吼我，他喝醉了还有理了？”
林长倩说起来一肚子气，噼里啪啦数落一通，林长义噗地一口茶险些喷出，被林长仁一瞪，讪讪赔笑，“继续，幺妹你继续说。”
“大哥你看他！”林长倩跺脚告状。
“不是，”林长义赶紧为自己辩解，“就为这个，把你气的半夜不睡，一大早跑回家？”
“是啊，姑姑身子不好，怕她老人家忧心，可……这么一口气让我憋着认了实在难受，他不来家里给我说道清楚，甭想让我回去！”
“对！反了他小子了，”林长信拍桌子，“幺妹，三哥给你撑腰！安心在家住着，叫他八抬大轿请你回去！”
“唉，他们小两口的事情，你瞎掺和的什么。”
“二哥，你这话我不爱听了，幺妹她嫁归嫁，还是咱家的人吧，是咱妹子吧？凭他是谁也不能欺负咱妹子！”
“这叫欺负？寻常夫妻拌嘴吵架，等长礼酒醒了给幺妹认个错便结了，你这掺和一手，没仇也生出三分怨。不是二哥说你，你那暴脾气，改改吧。”
“行了，”眼见兄弟俩要起争执，林长仁敲敲桌子，“有这功夫去让厨房多烧俩个菜，留长礼在家吃饭。”
“饿着他最好。”林长倩小声嘟囔，被大哥一瞪，吐舌头跑开，“我去看看爹！”
林长倩跑出门，半道上碰见个眼熟的管家慌张跑来。
管家噗通一声跪下，“世子妃，快回府吧！”
林长倩认出来眼前的是王府的人，望了眼他身后，皱眉问道，“怎么了？只你一个？”
“王府里乱套了，王妃病重，请您，与林老爷少爷们赶紧去看看吧！”
“姑姑……”林长倩心里重重一跳，“不是，姑姑昨儿不还好好的吗？”
管家站起来回禀道，“今儿大早，不知哪个嘴碎的，竟在王妃面前说世子昨晚醉酒动手打了世子妃您，将您气得回了娘家。王妃心里着急，忙去了书房问世子，关了房门，不知怎么竟吵了起来，接着……硬是把王妃气得呕血，收拾不住。甭管您与世子怄着什么气，回府看王妃的要紧啊！奴才去向老爷少爷们通报了。”
“快去快去。”林长倩慌了神，连声催促。转念一想又叫住管家，“等等，你去禀报父亲，我找哥哥，府门前见。”
“大哥，都怪我，都怪我。”马车里林长倩不住自责，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在紧攥的手帕上，“我不该闹脾气害姑姑担心，姑姑的身子才见好的，白日里还与我说了好些话……”
“大哥明白，别伤心了，姑母也不愿看你这样的。先看看情况，兴许没那么遭。”
“嗯……”
林长信怒发冲冠，“那小子又欠揍！照了面老子非削他一顿不可！”
林长义不赞同地皱眉，责备他道，“这是你冲动的时候么？”说了林长信，林长义又问林长倩，“幺妹，哥有句话问你，你与长礼，因何起的争执？或者说，你可知道表弟昨晚为何大醉晚归？长礼咱们都是清楚的，从未酒后失行，更不要说对你说一句重话，忤逆姑母了。”
“这……”林长倩拧着眉头想了想，慢慢回忆道，“本来都是好好的，我与他一起向姑姑请安。路上听见姑父的妾室哭，他说不吉利没规矩去处理。我没那心思，先去寻了姑母说话。半晌不见他来，才听丫鬟说……”
突然脸色一白，林长倩的手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林长义眼神微变，“你想到了什么？”
“姑母……与我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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