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枝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没有。
“你谁呀?”
“吾乃蘅芜道君。”
暗处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与公仪青玉不同,他一袭红衣妖冶,如炼狱中盛放的曼陀罗花,那及腰的墨发如瀑垂下,额间红纹印记极深,而令沈银枝多看两眼的,是他那双与公仪青玉同样绀青色的眼。
只是也有区别。
如果说,公仪青玉眼中更多的是一种对任何事物都并无区别的淡漠与不屑,那么此人……
沈银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直到对上那道视线——
那是一双嗜杀的眼睛。
像是用无数鲜血,才能染就的一双眼。
沈银枝不由得退了一步。在封印之地里见过太多妖魔鬼怪,但只有此人,是唯一一个令她看一眼就忍不住心生极度的畏惧与不适的。
她没有修为,但她知道,这个人很强,且很危险。
沈银枝的第一反应,那就是她必须要活下来,否则,她就再也见不到公仪青玉了。
所以她很快就留意到,眼前的人似乎很不喜她害怕他的样子。
她不过是往后退了些,便见他眉眼间隐有杀意涌动。
沈银枝毫不怀疑,她若是再退,只怕他下一瞬就会拧断她的脖子。
沈银枝立刻反应过来,顿时不敢再动作,只尝试着,大着胆子直视他的双眼。
果不其然,对方眉目松动了几分。
沈银枝索性直接问了:“蘅芜道君,你会杀我吗?”
蘅芜仿佛意外于她的直接,但显然十分受用,在她的注视下,露出一抹还算良善的笑意。
“自然不会。”
沈银枝暗暗松了半口气。
“那我不用你帮。”
这跳跃太快,饶是蘅芜也愣了一瞬,旋即放声笑起来。
“你误会了。”对方不知何时闪现至她身前,那骤然逼近的血腥之气,如一柄无形的利刃架在喉管,令沈银枝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暂时不会。”
沈银枝无言以对,只是一味地陷入了深思。
“不过我今日费了些力气过来,倒是来帮你的。”
蘅芜还欲再说,却见眼前的女子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他挑眉,心中的确生了几分疑惑。
“怎么了?”
“能说吗?”
蘅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沈银枝就直说了。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不习惯别人离我太近。”末了,又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还有,你有点烦。”
蘅芜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他忽然就收了笑。
他低眸看她,却仿佛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真像……”
他轻喃了声,倒像是勾起了什么感伤的回忆。
“公仪青玉可曾告诉过你,他出了这暗无天日的封印之地后,要做什么吗?”
沈银枝不语。
因为还真被他说中了。
她真不知道。
“他原先计划,等出了这里,就将这世道彻底毁灭……意思就是,只要是个活物,都杀。”蘅芜呵呵笑了声,摇着头绕至她身后,“包括,你。”
沈银枝脸色一变。
“哦,这事凭如今的他一人是难,所以当年,他便借用修真界之手入了这无妄境,只为培养出一批只听令于他的魔物军团。”
“且在此之前,他还用了一些手段,让仙门中人在这几百年来都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却自相残杀……呵呵,不得不说,他不愧为本君相中的人,非但有与本君一战之力,行事上,竟还要比本君更阴谋狡诈些。”
“若不设法让他在出去前爱上你,小姑娘,你也一定会死于他之手的。”
见她许久都没什么反应,蘅芜颇为不悦,但他并不急于一时,只冷冷盯着她,眸光如暗窟中伺机而动的毒蛇。
“怎么?不信?”
沈银枝正要说话,却见他忽然抬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信,你便自己去问问他好了。”
沈银枝睁眼,正对上公仪青玉冷沉的目光。
见她醒了,他面色缓和些许,只是依旧凝视着她的双眼,眼底是一片冷然。
沈银枝就明白,他都知道了。
她索性翻了个身背对他。
“魔君大人,我刚才做了个梦,睡得不太好,我想再睡会儿。”
“你若睡着,便会再见到他。”
沈银枝顿时躺不住了,翻身坐起,可怜兮兮地瞧着他:“那怎么办?我不想再看见他了。”
“可若我说,他说的全是真的呢?”
他说完,便对上沈银枝的眼眸。
她的那双眼睛里,好似永远都如一汪清泉澄澈,便是终日在这不见天日的无妄境中,也不染一丝污秽。
与他,自是截然不同。
二人仿佛再寻常不过的对视,可在沈银枝看来,他的那双眼睛,分明是最难读懂的。
只是此时此刻,似乎也难得的,露出了些许破绽。
沈银枝不由得别开眼,不答反问:“你很在意我的看法。是吗?”
这一问,成功让对方没有再问下去的**,但沈银枝偏偏想说了。
“其实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傻,也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嘛,在我眼里,你就是那个大师,那个温柔体贴,嘴硬心软,是我最喜欢的,也是全天下最可爱的人!”
心像是被什么触动了。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颠倒起来。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一双分外明亮的眼睛,每每对他盈盈一笑时,便是那天边的明月都无法比拟一二。
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嗯。”
沈银枝小心瞧了眼他的反应,和平常别无二致,一时也摸不透他的想法。
谁想忽然又听到他说:“我要走了。”
沈银枝垂眼,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那,如果那个蘅芜又来找我,怎么办?”
“不会。”
留下这两个字,只一瞬,他就消失在原地。
殿中沉默良久。
“啊!”
一下把边上睡得正香的大黑吓醒了。
“怎、怎么了?”
沈银枝:“我睡不着,你也别睡了,起来嗨。”
大黑:“……”
*
无妄境中心处。
这也是整个封印之地中封印之力最薄弱的地方,而对公仪青玉而言,这也是修真界在无妄境内能给他的最后一道束缚。
看着幻影中正说着气话的沈银枝,他眸中涌动着幽深难明的情绪。
一直等她在床上打完滚,没多久精力耗尽倒头就睡后,他又看了一会,才将幻影收起来。
从她为他挡下食心兽的一击坏了半颗心脏后,他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以心头血养之,到如今,她的心脏已经恢复如初,只是她一介凡人,**凡胎,受了这一记重创,身子注定无法再恢复到从前。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因此受到许多妖魔觊觎。他便在她身上施了道咒法,一来,寻常妖魔无法近身,二来,也方便他实时探查她的情况。
眼前几欲迸发的溶浆翻涌,伴随着内里的炎兽即将苏醒,热浪加剧,裹挟无数滚烫的火星子相继翻腾而出,似乎恨不得将他一并吞噬。
公仪青玉却不知怎么,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分心想起了沈银枝。
他想起她那句柔软却坚定的“最喜欢”,忽的,又思及那一夜。
她装作喝醉闯进他的寝殿,二话不说,就吻上了正打坐调息的他。
很快,她就被他下意识掐住了脖子。
那一刻,他睁眼瞧见是她,才要松了的手却忘记般,迟迟没有动作——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
那泪光中有羞愤,有不甘,更多的,却是那几乎能溢出双眸的悲伤。
“你真的不能试着喜欢一下我吗?”
他最忌讳的便是旁人的冒犯。起初也是怒极,所以到那时,怒容也尚未退却。
何况,他对她无意这事,他已经同她说过很多次。
还是她以为,像她这样哭诉着来求,便能叫他动容?
他微眯起眼,正要说什么,却不料被她打断。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不爱听。”她话锋一转,“为了救你差点死了,你知道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连死前都没能亲上你一口,真是太亏了……你看,我是不是没救了?”
他不自觉松了手,可或许是他当时的脸色还是冷硬,只见她伤心地垂着脑袋,声音听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可能快死了,所以忍不住这么做,也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你放心,这种事以后绝对不会了。”
他当时说了什么?好似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纤白的脖颈上那还未消退的红痕,微微动了动指尖……
也难怪,后来她在他面前不再活跃,反而总是伤心。
他祭出百妖图,以指尖血召出一只深水兽。
狂风烈烈,吹动着他的衣摆,忽而,他又想起她曾经送给他很多亲手做的小东西。
那些东西,他都如她所愿收在空间戒中,却从未被他仔细看过。
只记得,里面有一个绣工极差的荷包。
这事过去已有近三年之久,他原以为自己不记得了,谁想稍稍动念,那天她的一番话竟犹在耳中:
“有点丑……但是我还是折腾了好久的,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哦!唉,说起来到这都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只怕我的灵魂都已经在这里飘上一年咯……”
初入封印之地时,他从未算过来了多久,只等出去那日,再完成计划的一切。
因为无趣,因为不屑。
可自她出现,每一年,亦或是每一天她都算得清清楚楚。他听多了她的念叨,偶尔还要受到她的“质问”,渐渐的,便也一并记着了。
远处,深水兽已经占了上风。
烧得正沸的岩浆经沉渊之水浇灌,火光尽数熄灭,却冒出许多呛人的浓烟来。
若是她在这里,只怕已经呛出眼泪了。
凡人的身躯总是脆弱。分明不堪一击,却非要自作主张。
那时若是再差一点,她就真的会死。人死后无法复生,连他也束手无策。
思及此,他眸底划过一抹阴鸷,一抬袖,一道飓风便呼啸着横扫而过。
顷刻间,浓烟尽散。
也罢。
出去后,她若愿意,他还会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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