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几秒钟，龙沅短叹口气，伏低身体，直至身形完全没入草丛之中，这才轻手轻脚地朝那声音靠近。
正要拨开草丛一探究竟，忽然瞥见三个黑点正在疾速靠近。
有……人？！
龙沅像只受了惊的猫，嗖地窜上了旁边的大树。
四爪抓紧树枝，将气息完全隐藏，潜伏在茂密的枝叶之中。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确定安全以后，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躲？
或许是……出于自保的本能？
龙沅有些怔怔的。
原来当立场转换站到被讨伐的一方的时候，原来当成为一个战利品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心情。
不容多想，树下传来一声惊呼。
“九尾灵狐！”
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往下看，只见草丛中站着三个壮汉。
其中一人倒提着一只小红狐狸的一条腿。小狐狸另一条腿上夹着一个血淋淋的捕兽夹。
应该是奋力挣扎过许久，撕裂开的伤口之上，血液已有些凝固发黑，染红的皮毛下面，已经隐约能看见骨头了。
龙沅立刻移开目光。
草丛里那个呼吸急促又微弱的东西，想必就是这个小家伙了。
龙沅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犹豫的那几秒钟。
再看那三人，个个面露激动之色。
“豪哥，你这运气，佩服！”
被叫做豪哥的壮汉提着小狐狸，凑到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嘴里不住念叨：“发财了发财了……”
另外两人也忙往上挤：“等把它卖了银子，大哥可记得给我们漏点油水啊。”
“少不了你们的。”豪哥瞥说话的人一眼，摸摸肥厚的嘴唇，再看向小狐狸，已是满面涎笑，“嘿嘿，这得卖个什么价钱？老子还从来没逮到过这么稀罕的宝贝呢！”
游戏中，的确有许多玩家会捕捉灵兽进行买卖交易，甚至还有专门以此谋利猎兽人和捕猎团队。只是珍兽罕见，物以稀为贵，要想靠这个办法赚钱，更多的需要运气。
要是运气不错碰到珍惜物种，龙沅也会试着捕捉，不过捕兽夹之类会见血的器具一概不用，只是扔一些束缚网碰碰运气。网到的也基本都是些资质平平的小兽，顺顺毛喂喂肉脯果干也就放了。
要是好运爆棚，碰到资质上乘的珍兽，那必是好吃好喝供着，小心翼翼交到买家手里，生怕哪里磕了碰了，买家也是欢天喜地接走，祖宗一般照顾着。
毕竟一个资质绝佳的珍稀战宠，对主人的战力加成是不可估量的，尤其是一些高手对战，往往能成为扭转对局的关键因素。
可这只极其罕见的九尾灵狐却被倒吊在半空，小小的身体晃晃悠悠，旁边闪烁着着三双冒着精光的眼。
龙沅不自觉咬紧牙根，紧盯着树下三人，尤其注意那豪哥的一举一动。
小狐狸虽是半睁着眼，却一动不动，毫无生气，似乎已经处于半晕厥状态了。
“不会要死了吧？”
豪哥扬起手，抓着小狐狸的腿飞快抡了几圈，小狐狸在半空打了几个旋，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小狐狸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面对豪哥那凑近查看的肥脸，眼睛倏地睁大，愣了一下，接着四腿乱蹬，用力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哀嚎。
“哦！没死没死。”
豪哥笑道，一巴掌扇在小狐狸头上，“别动。”声音不大，手上的劲却是使足了。
小狐狸懵了一瞬，即刻不敢再动了，一双耳朵用力往后缩着。
龙沅收养过流浪猫，知道那是害怕的表现。
从前以玩家的身份，哪怕隔着一层虚拟屏障，尚且不忍伤害生灵，如今亲临其境，小狐狸惊恐的眼神、发抖的身体尽收眼底，龙沅心口怦怦直跳，爪钩深深嵌入树枝都浑然不觉。
三人嘻嘻哈哈，转身便走。豪哥依旧拎着小狐狸一条腿，小狐狸的身体随着他的步伐晃来晃去，脑袋时不时磕在豪哥膝盖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因为刚才一番用力挣扎，小狐狸腿上伤口再次撕裂，鲜血冒了出来，滴滴答答掉落在草地上，鲜红，刺目。
“喀”！
一声脆响，龙沅爪下树枝被生生折断。他绷紧身体，背部上拱，就要纵身上前。
“三位留步。”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音量不高，却清晰明了地落入耳中。
一个人影，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凭空出现。
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如何出现。
龙沅猛地顿住身形，惊疑不定，凭他现在的五感，怎么会察觉不到附近还有另外一个人？
龙沅躲在树上，有枝叶遮挡，可视范围有限，只隐约看到来人身量颀长，至于是个什么模样，就完全看不到了，只知道声音十分清朗。
“三位行善积德，将这狐狸放了吧。”
听声音是个年轻小哥。
三人闻言齐齐转身，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尤其豪哥，横眉怒目，表情吃了屎一样难看。
“那捕兽夹破旧，尖端已有锈迹。这九尾狐狸体质特殊，十分娇贵，伤口一旦溃烂便有性命之虞。唯有放归自然，灵气滋养，方有生机。”
小哥不疾不徐说着，“况且，这小兽受伤颇重，已然痛极，三位又如何忍心？”
“你脑子锈逗了吧？”
扫了一眼来人普通至极的装扮，豪哥甚至难得浪费灵力探查他的修为，往前一步，“这特么是游戏！痛个毛啊！”
小哥道：“你不是它，怎知它不痛？”
豪哥皱成一团的脸忽然散开，与同伴对视一眼，哈哈一笑，“原来是个傻子。”
“是啊，说话怪里怪气的。””一人附和，“不会是什么……脑残古风小生吧？”
“我觉得更像个和尚。”另一人高喊，“积德，积他奶奶的德！”
“我是谁不重要。”那小哥道，“只是于心不忍，给你们一个提议罢了。”
“哈！大哥！”狗腿一号转头看向豪哥，“这人说要提议我们！”
“好大的口气！”狗腿二号立马跟上。
眼见豪哥一声不吭，却把手悄然探向身后，龙沅暗叫不好，当即调动为数不多的灵力探查那小哥修为，不查还好，一查登时没辙了。
……你一个炼气期的萌新，怎么敢这么大义凛然地断人家财路？！
根据游戏设定，玩家修为境界由低到高依次分为六个阶段：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真仙。
而每个境界之间，又细分了一百个等级。也就是说，即便双方都处于金丹期，但金丹一阶相较金丹一百阶，实力差距又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一般能突破金丹一百阶，达到元婴级别的玩家就已经是大佬中的大佬了，属于完全可以用鼻孔看人横着走那种。
而化神期的大能，龙沅只在问仙大会的冠军宝座上看到过唯一一个——被众玩家亲切的称为万年老二的蓝先生。
至于真仙级别……龙沅从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到底有没有都难说？毕竟那位屹立山巅永不倒的“无名”大神，没有人知道其修为到底是什么境界了。
而探查的结果显示这位小哥的修为……
【炼气期二阶】。
也就是说，新手村外一头野猪都能随便把他掀翻。
难怪刚才完全感应不到他的存在，都是因为这个小哥……太弱鸡了啊！
再急忙探查对面三人，生生吓了一跳。
那肥头大耳的豪哥，竟是元婴十阶的高手！再加上两个金丹期的狗腿子……
龙沅仿佛看到这个半路杀出的好心小哥被锤成一滩烂泥的悲惨场面。
而自己目前这幼年体9级的水平……贸然加入，那么就是两坨烂泥。
无计可施。龙沅眼睁睁看着豪哥的手已经探入身后暗袋……
就在这时，一道炫光闪过，晃得眼睛一眯。龙沅的目光落在自己短粗的手臂之上。
手臂上的龙鳞被落入枝叶缝隙的一缕阳光照耀，反射出奇幻的五彩光泽。
“啪”！
一声脆响，一个物件倏然飞出，重重拍在豪哥脸上，那油光满面的肥脸当即红了一块。
豪哥身体一抖，瞬间收回要去摸暗器的手，摸着被打伤的脸，飞快环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只好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小哥：“你搞偷袭？！”
小哥道：“我没动。”
狗腿二号马上出声：“他没动！我作证！豪哥，我一直盯着他呢！”
“蠢货。”
沙哑低沉的声音碾过空气，掀起阵阵罡风，从四面八方传来。
豪哥三人只觉得那声音仿佛有实体一般，粗糙的质感震得耳膜发麻。一丝没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双膝隐有要发软跪下的感觉。
“何……何方神圣？”豪哥努力控制住发抖的声音，朝着半空抱了个拳，“还请现身说话。”
“凭你也配？”
龙沅小心翼翼调动着仅存的灵力，心急如焚，却要保证“龙威”的效果，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地压着嗓音往外蹦。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是什么东西打的你。”
“龙……”狗腿一号从地上捡起一片滚烫的鳞片，“是龙鳞啊！”
见丢出去的鳞片被认了出来，龙沅忙道：“本大爷今天心情好，不以强凌弱，也不和你抢。我用这片龙鳞和你换这只狐狸，你不亏。”
龙鳞不仅价贵，且通常有价无市，只因龙族不仅强悍无比，而且神出鬼没。难得流出一片龙鳞到市场上，那都是抢破了头的宝物。
豪哥心知这九尾灵狐恐怕会引来高手相争，本来已经做好会有一场苦战的准备，说不定今天还得交代在这里。一听说还有这样的好事，哪里还有半分犹豫。
当即将捕兽夹一收，轻轻放下小狐狸，从狗腿一号手中一把夺过龙鳞，小心翼翼放进胸口暗袋，仰头说了一句：“告辞。”转身飞奔离去。
狗腿一二号急忙跟上，嘴里不住念叨着：“好吓人啊啊！”“见了鬼了这是！”
小狐狸虽然瘸了一条腿，身形还是十分敏捷，朝着龙沅躲藏的树上抬头望了望，扭头便钻入了树林，再不见踪影。
要是这具身体会出汗的话，此刻恐怕已是冷汗涔涔了。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生拔龙鳞的痛……龙沅此生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看了一眼那还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龙沅忽然有些想笑，还好没有和这位好心的小哥以两滩肉泥的惨状相见。
调动体内仅剩的最后一缕灵力，龙沅在茂密枝叶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那小哥依然站着不动，豪哥三人离开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视野中。他收回目光，曲起垂在身侧的右手无名指，张嘴轻吐一字：“换。”
接着抬起另一只手，垂下眼睛，摊开手掌，一片银白色的龙鳞正位于手心。
龙鳞底部，殷红的血渍，还未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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