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镇西候府。
还不到七点,府上便闭了门,门前两盏红灯笼早早熄灭,候府一条街顿时便黑漆漆地。
不似往日暄闹。
府里灯影幢幢。
镇西候冷恒安已经三天水米未进。
冷家三个女儿,冷香宁,冷秋宁,冷晏宁。
冷香宁穿了一身素袍,立在母亲顾氏身后,一脸哀戚,眸中含了两泡泪。
妹妹冷秋宁在厨房,陪几个丫环给父亲煎药。
顾氏抬袖拭泪,心中已经做了最坏打算。
照这个样子,丈夫冷恒安恐怕时日无多,也就一两天的事。
室内灯影摇曳,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寒风。
来人是候府管家曹伯,匆匆进来,一脸凝重。
曹伯垂了两袖,唤了声“夫人”。
顾氏抬眼问:
“怎样,都准备好了没?”
曹伯点头。
“已和城外一家棺材铺说好,订了上好柏棺。还有京城秦家白事队,先前城里几家朝中外戚往生,都是托了秦家白事队办的,口碑极好。”
“也体面盛隆。”曹伯犹豫半秒又补充道。
闻言顾氏面上略显尴尬,摇头:
“候爷待罪之身,何敢谈盛隆。只求一切从简而已。”
曹伯应了一声,低头不敢再出声。
眼下候府处在一个极为敏感时期。
前些日子北狄入侵雁门,镇西候冷恒安带兵抵敌吃了败仗,被玄煜王爷参了一奏,上书冷北候这次败仗乃有意为之,恐有通狄嫌疑。
景煜王爷一起头,朝中几个重臣便也纷纷参奏,历数冷恒安诸多过错,还有几个主和派也跟风弹劾,皇上大怒,下令急召冷恒安回京。
事实上当今天下也十分微妙。
朝中表面上一团祥和,其实暗地里却风起云涌,之中有太多不确定。
新帝容暄弱冠之年及帝,很多事也未必能自己作主,朝中势力暗中分了几股,哪一股子占了上风,新帝决断便是哪一股之意。
镇西候冷恒安被召八百里加急回京,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惊吓,回到京城便大病,有人在容暄皇上面前替镇西候说了话,容暄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先革了冷子恒镇西候爵位,治罪一事暂缓搁置,议定五日之后,对冷氏一族再行抄家流放数罪并罚。
顾氏娘家人亦有亲戚在朝中供事,得了这消息暗地里传与候府。
顾氏心知候府说不准哪时便要大祸临身,所以哪敢再张扬。
顾氏正心烦着,幔帐那边冷恒安又咳了几声,冷香宁上前将帕子接在父亲下巴前,几口血痰应声唾在帕子上,立时染红素绢,灯地里看着煞是触目惊心。
顾氏扭头叹了口气。
这个样子,怕是连今夜都过不了。
曹伯不敢再耽搁,和夫人告退正要出门,外面急慌慌奔进一人,差点将曹伯撞到。
“你这丫头,走路怎不看着点!”曹伯低叱。
“对不起曹伯。”
来人是冷家三小姐冷晏宁房中丫环怀兰,怀兰脸上挂了泪痕,进来便直扑到顾氏跟前跪下:
“夫……夫人,晏宁小主子,她,她昏过去了。”
闻言冷香宁皱眉,将血帕子扔进水盆中直起腰。
候府多事之秋,今年乱到不行,凶事一桩接一桩。
父亲犯事本已令候府上下人心惶惶,再加上又重疾加身,单是这件事就足以令她和母亲崩溃,偏偏三妹冷晏宁又不争气。
冷晏宁从小便是个病秧子,一年倒有一半时间生病来着,平时也就罢了,可最近却频频犯病,熬药传太医半夜死而复生,闹得候府鸡犬不宁。
“一天两顿镇静药,都不能让她消停一点?”
冷香宁香裙拖地,鬓边那株淡蓝雪步摇闪过点点寒光,长袖敛滟,身子晃到怀兰跟前,单掌蓦地里握了怀兰下巴,狠狠发问。
冷香宁素手保养极好,钻石指甲套差点嵌入怀兰嫩肤之中。
怀兰疼得两眼生泪,顿时吓的花容失色。
她低了头,不敢出声。
她哪敢说,其实那些镇静药都让她给扔了,她岂肯忍心让三小姐服下。
顾氏闭眼挥挥手。
“怀兰,你起来说话。”
怀兰应是,慌不迭立起身,垂眉泪眼婆娑道:
“夫人,三小姐她,她恐怕不行了。”
“不行了?”
闻言顾氏急忙睁眼,亦吓了一跳。
“那,那你快去照应三小姐去,一定要她活着听到没有!”
怀兰回首望了一眼床榻那边,候爷卧在榻上,只看得一个背影,寂然无声,看样子和死了差不多。
怀兰抹泪点头:
“恩,夫人,我去了。”
怀兰一走,顾氏便立刻又派了个郎中,到晏雪阁抢救冷晏宁去了。
三小姐绝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昨天朝堂有人递出消息,说新帝有意将冷家女儿配与北境王爷玄奕,这事如果万一真成了,那候府不只是攀上高枝,就是前些时候爷犯的过错,恐也能暂时得到赦免。
冷家有三个女儿,老大和老二是她顾氏所生,老三冷晏宁则是妾室陶氏所生,陶氏于年前得病亡故,三小姐冷晏安平时就多病,亲娘一走,身子就更是虚弱不堪。
而这次和北境王爷联姻之事,顾氏私下意属小女儿冷晏宁。
顾氏深知北境地域艰苦,又远在几千里之外,冷家女儿若嫁到那儿,这辈子恐都回不了内地。
冷晏宁不是她亲生,况又是病弱之身,怕是也活不了几年,横竖命短,嫁到北境也没有什么不妥。
顾氏正想着这事,大门外传来“报——”声,曹伯出去一会回来,一脸兴奋,声音激动抬袖垂腰禀告:
“夫人,老爷,议亲一事成了。”
“成……成了?”
顾氏闻言不由喜极而泣,一旁冷香宁和冷秋宁也庞然变色,就连床榻上原本快要气绝的候爷,竟然也遽然之间,眸子张开!
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真的活过来了。
“老爷,您……”
“爹!”
“老爷,你听到了?你说句话。”地下一团人围着冷恒安,惊叫声此起彼伏。
“爹,我不要去北境!”
“爹,我中意玄煜,我也不要去荒地生活。”
冷家大女儿和二女儿见老爷子醒来,争先恐后表达意见。
冷恒安喘口气,咽下喉口一大坨血沫子,点头断续出声:
“让晏宁出嫁北境,北……境战事……颇多,嫁到那……地方,能活着都是奇迹。留下香安,秋安,让晏宁……生死有命去……吧。”
也是听到议亲一事尘埃落地,镇西候立刻精神头好了许多,清晰明白一锤定音。
从夫人房内出来,怀兰便一路疾跑,刚转过碧玉泉,迎面碰上怀月。
怀月亦是三小姐冷晏宁房中丫环,比怀兰小了一岁,十四不到。
“怀兰姐,三小姐她,她……”
怀月不敢说出冷晏宁死了这话,只是哽了喉头,身子抖得厉害,抓了怀月袖腕,惊恐无比。
怀兰来不及回应,拽了怀月,二人又是一路狂奔,直向晏雪阁而去。
晏雪阁内,此刻愁云惨淡,阴风阵阵。
冷晏宁卧在帐中,和死人无异。
屋内白烛飘摇,十几盏白烛同时燃烧,映得冷晏宁那张脸越发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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