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不知怎地，皇后又来了太子府中。因她是不速之客，伺候的人手不够，苏婉柔不得不调用别院的侍女与守卫来正殿。
闹了一天，最后也不过得了皇后娘娘一句称赞，让苏婉柔有点憋屈：这古代的条条框框是真的麻烦，阿谀奉承还是文化人才干的活。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后，又想起晚上还要应付太子，她不禁叹了口气。鸳鸯带着几个婆子进了屋，给苏婉柔上了杯茶。
鸳鸯也是从小侍奉苏婉柔长大的丫鬟，性格稳重，办事认真。她递过茶杯，轻声和苏婉柔耳语：“小姐，柳娘子那边说明日定来赴约。”
苏婉柔点点头，她刚穿越来，纵使手拿剧本，也还没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女主角’那边她也没空了解，只能让先人盯着些了。
“柳娘子自从落水以后，人就有点…虽然是老实了，但是和以前两模两样。”鸳鸯继续道，“而且也没在那位面前感时伤秋，可能是落水后想明白了？”
两模两样啊…苏婉柔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纯白色的杯子，嘴角轻勾，笑着问鸳鸯：“鸳鸯觉得我呢，有没有什么变化？” 鸳鸯连忙低头，毕恭毕敬地回话：“当了太子妃，小姐比以前更稳重了。”
苏婉柔放下茶杯，抚了下小丫鬟的鬓角，示意鸳鸯可以去忙了。
这柳清澜，难道是重生了？苏婉柔沉思，毕竟那种古代女重生打脸穿越女的小说也是层出不穷，既然自己都能穿书了，那有其他的科幻展开也不奇怪——况且那柳清澜如此反常，其中定有蹊跷。
明天便好好会一会她。这样想着，苏婉柔起身，朝内室走去，思考起对策来。
春末夏初，正是天气晴朗的时候。苏婉柔选了一处种满了槐树的小亭，摆上了蔬果茶饮，明面上打着主母见美妾的名义，请柳清澜来这一叙。
她今日内衬穿了一套藕荷色交领襦裙，又套了一件月白色罗纱袖衫，衣料轻薄如雾，袖口绣的银丝牡丹在斑驳树荫下时隐时现，尽显凌傲。
“她来了。”点翠站在苏婉柔旁边扇着风，附身提醒道。苏婉柔抬眸，远远地看见一袭浅绿色的身影。柳清澜果然穿了苏婉柔送的衣服，浅杏色的上襦配艾绿色的百迭群，款式简单大方，倒也衬得柳清澜温顺乖张…吗？
待人走进了一看，却不是那么回事。柳清澜大概是没让下人帮忙，左右襟的领子別反了，头上的朱钗也插得歪歪扭扭，白瞎了这清雅的步摇。
苏婉柔的眉头瞬间皱起来，这女主角是怎么回事，这么不修边幅，是想装疯吗？
“柳妹妹，怎么来得这么急，这衣妆都乱了。”
柳清澜眼神清澈，冲苏婉柔轻轻行礼，笑容灿烂如花，苏婉柔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一紧：不愧是文里靠脸吃饭的女主，真是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谢姐姐关照，只是今日起的晚了些，故而急匆匆地来了。”柳清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她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人烟稀少树木众多，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苏婉柔挑地方真是用心了。
走了礼仪的过场，两个各有打算的女子终于有了谈话的空闲。
苏婉柔用扇子点点凳子，示意柳清澜坐下，又朝点翠挥挥手：那几个侍女便有眼力劲地退了下去，远远地守住了这个亭子。
苏婉柔还在上下打量着一脸纯良的柳清澜，思考着如何开口，忽地便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了视线。柳清澜在心里感叹今日苏婉柔穿得如此大方地体，美丽动人，这小说人物穿书就是比现代人适应啊。
见苏婉柔犹豫地看她，似乎是不知如何开口，柳清澜便主动打破尴尬。
“苏姐姐，我说话直，可能会唐突了你…我想问个问题，请问你认识田文镜*吗？”
见苏婉柔一脸震惊，但又有点疑惑的小表情，柳清澜叹气，看来问错了，这个梗可能原文作者不知道，所以穿越的苏婉柔也不知道。
“请问你找这位田大人有什么事？”
“不不不，没事。”柳清澜忽然用双手捂住了脸，苏婉柔还以为她是要哭诉，结果下一秒就被柳清澜握住了手腕。
“其实我和你一样。”听到柳清澜这么说，苏婉柔一下子警觉起来，难道说她昨天的猜想是真的？柳清澜是重生的？但是为什么她会说一样？还和我坦白…不等苏婉柔想清楚，柳清澜已经把‘穿越’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了。
“苏姐姐，我也是穿越来的，只是我这…” 话音未落，已把苏婉柔吓得不顾形象，先捂住了她的嘴。
“柳妹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近日太累了？”苏婉柔怕柳清澜是套话诈她，连忙摆出一副关心的表情。
柳清澜的力气意外地大，她轻松地掰开了苏婉柔纤细的手腕，轻笑道：“姐姐不信我没关系，但我要给姐姐看一样东西。”
说着，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本蓝皮书，摆到苏婉柔面前。
苏婉柔依旧皱着眉，但眼神还是跟着柳清澜的方向看向那本书，只见那书上印着的七个字，顿感浑身发冷。她连忙去翻书，目之所及全是熟悉的字句。
“苏姐姐可记得，小说前期皇后娘娘布宴，请各家娘子赏文作诗的剧情？”
“我当时被太子透题，作了一首描写迎春花的诗句，技惊四座，夺了姐姐的风采。”
是了，苏婉柔也知道这段剧情，所以这次春宴，她本想运用自己穿越的优势，在这没有诗圣诗仙的时代，借一首杜甫的《春夜喜雨》，艳压群芳，好取得‘那个人’的注目。
可如今摆在苏婉柔面前的，却是一本记录齐全的《唐诗宋词三百首》——她不过翻到第三页，眼前便印出了熟悉的诗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柳清澜静静地看着苏婉柔翻了那书一页又一页，等着她开口说话。
苏婉柔咬了咬嘴唇，还要最后一试，她笑道：“妹妹这书，是从哪得到的？难不成是自己写的？”
见苏婉柔还是不愿相认，柳清澜叹气，好谨慎的女子，怪不得能当女主在这世界顺风顺水。
“我若有这般记忆，也不会在这里和姐姐赏花喝茶了。”柳清澜拿起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指着上面印着的四个黑墨大字，说出的话最终还是击碎了苏婉柔的伪装。
“是这书肆出版的书，姐姐只需找人一问，便知真假了。”
苏婉柔便起身，唤了点翠过来。点翠一头雾水地看着被递过来的书籍，又抬头看了眼一脸严肃的自家小姐，实话实说道：“这是京中有名的书坊，小姐你忘了？你以前也买过这里的一些…书呢！”当着柳清澜的面，点翠还是没把话本子这三个字说出来。
“那这本，你可看过？”
“看过的。”点翠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笑，“娘子忙糊涂了，这书还是你让奴婢陪着读的呢，当年先生教书，说这书是公子小姐们必读的呢！”
这话如晴天霹雳，一下震了面前两人：苏婉柔和柳清澜。
“娘子你脸色怎么忽然不好，是不是太热了？”
见苏婉柔神色奇怪，点翠忙去拿薄扇，想给她扇风。
“我无事，不过柳妹妹嘴有些苦，想要喝点甜羹，你去小厨房叫人拿些来。”苏婉柔很会演戏，很快就调理好了表情，她瞥了一眼在旁边呆愣的柳清澜，又把点翠打发走了。
此刻的柳清澜正在头脑风暴，她听了点翠的话，心道这事更有趣了，这书昨日她已看了十成十，这书里的诗句确实是现代唐宋的，但是有一个疑点在：柳清澜也是看过现代原版的唐诗三百首的，那里面的诗句和面前这本并不完全一致，说明这本书并不是从‘现代’带过来的原作所抄写的。
那么又会是何人所作？柳清澜昨夜冥思苦想，最后还是得到了个结论。她抬眸看向苏婉柔，对方终于不再假装自己是苏家大小姐、太子妃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先我们一步穿越而来，写出此书吗？”苏婉柔终于卸下伪装，承认了自己也是穿越女的实情，只是目光沉沉，依旧没有放下防备之心。
柳清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若不是恰巧发现这本书，或许我也不会如此鲁莽的与你相认。现在我只是想，或许情况远比小说写的复杂。如果是真有别人先一步穿来，恐怕剧情早该跑偏。但我们还是在此相遇了，这是否说明，剧情没这么容易改变呢？”柳清澜此番试探两句便发现，苏婉柔的戒心极强，不可能轻信于人，她自然也不会把真相全部托盘而出，不过是把真真假假的话一齐混着说，才最让人迷惑。
“只不过，我…苏姐姐，这小说我只看了个序章，并不知道后面的剧情。而且我也没有什么金手指，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柳清澜这话一下点醒了苏婉柔，原来如此，所以婚宴之夜她才没来闹，落水之后也没去那河边提前与太子相遇…
苏婉柔神色复杂，原作小说中的柳清澜实则害惨了苏家，原本她穿越而来，还想替书中的‘苏婉柔’报仇，可如今没想到两人都换了芯子，若让她去莫名伤害一个无辜之人，也有背良心…
“你是书里的女主角，大抵只要安分守己，就能顺风顺水地过了余生…” 苏婉柔给柳清澜指了条路，还自嘲道：“不需像我，需要筹谋计划，使些卑鄙手段，才能苟活于世。”
“这本书，是你提醒了我。这一恩苏婉柔记下了，待有一日必会回报。”
见苏婉柔这般说，怕是想和自己撇清关系，各走阳关大道——柳清澜连忙拦住她的话，拽住对方柔软的小手。
“姐姐，我不想当什么女主角，只想安稳渡过在这里的人生。我是想去查一查，这本书的作者究竟是谁。”
苏婉柔没想到柳清澜这么说，她看的那本小说《东宫狩心记》，虽然也没看完，但里面女主角柳清澜过得可是玛丽苏般的快活日子，和她这个一命呜呼的骄横恶毒女配比起来，可谓是幸福美满。
“你只要顺着女主角的路走，只会过得更加快乐。”苏婉柔挣不开柳清澜的桎梏，只能和她多说些话。
“哪怕会害了你和苏家呢？我想我若是按照剧情走，恐怕苏家不会好过吧？”柳清澜小心翼翼地试探，果真看见苏婉柔的眼皮一跳。而且，她也不想在这当女主角，还想回家呢…当然，后半句话柳清澜没说出口。
“我和苏家的前程，我会自己争，若争不过，便真是命。”苏婉柔大义凛然，她还想，若柳清澜没骗自己，真是穿越来的，或许她不在剧情里从中作梗，自己的命运也不会那么差呢。
哎呀，这姑娘怎么这么犟呢！ 柳清澜在心里吐槽小说作者的设定，写大女主也不能让她这么独立自主吧！害得自己在这里磨破嘴皮。
“苏姐姐，我的意思是：我们联手吧！我们一起改写这本小说如何？”柳清澜干脆直抒胸臆，还是得说大白话管用！
“我们一起调查这本书的作者和这书坊背后的人…若是个能人，不如与对方相认，与ta合谋，说不定也能救苏家的命呢？”
苏婉柔并未动摇，她开口道出疑问：“你怎知这背后之人是个能相与的好人？更何况这人写下此书相传于这凉朝，或许就是知道我在宴席上要念那首诗，反而是要毁了我…”
“那个人大概没想到吧。”柳清澜拿起书给苏婉柔看，“若是想害你，不让你知道应该才是上策。可是那人反而出了书，让这普天下的人都读了诗句，连你的贴身丫鬟都看过，指不定哪日你就和我一样看到了。”
“而且这个人也并没有把这些诗句标上自己的名字，反而是老实地写了原作者…我昨天细细看了，里面还特意编了故事背景，介绍这些本不存在于此世的诗人们。”柳清澜边说边笑，“或许ta根本就不知道咱们俩的存在，又或许这是ta在找自己的同伴散发的消息？”
苏婉柔皱起的眉头又放缓了不少，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不禁问：“你怎么肯定ta是个好人？万一对方加害于你我怎么办？目前我都自身难保，更别提救人…”
见苏婉柔已松口成了‘我们’，柳清澜嫣然一笑。
“刚才点翠不是说了，这书坊京中闻名，是小姐公子的必修课呀！出书虽然简单，但能把一本书推广成教材，那背后的势力绝不会浅薄。而且你看我这张脸，不是自夸，绝对是红颜祸水的级别呀，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当漂亮女人的危险可太大了！”
她拍拍胸脯，用最自信的姿势说出最怂的话：“我自知蠢钝，在这古代难以生存，可不得找个大腿抱？吃软饭不香吗？”
苏婉柔瞧柳清澜这意气风发说着天真话的样子，心中却有一丝苦涩，这个女孩，在现代的生活一定也很开心快乐吧，一看就是在幸福的环境里长大的，却不像我…
她叹了口气，终是妥协了。
“柳小姐，你又想我怎样帮你呢？”
“不是帮我，而是我们一起。”
面对柳清澜的灼灼目光中的坚定信念，苏婉柔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一月后，皇后娘娘会在旗家摆宴，那日书里一位重要人物也会现身，那人极有可能登上皇位，我本想借诗一首，与他搭上线…现在看来，要从长计较了。”
柳清澜大惊，登基的居然不是太子？！不可能啊，那小说她也看了一百章呢，皇位板上钉钉就是传给太子的吧！难道说这小说原作还有政斗要素？那作者写这套娃设定还挺详细呢！
苏婉柔见柳清澜的表情，忖度了一下，还是交代了一点剧情的情报：“太子虽然是和女主明面上在一起的男主，登基指日可待，但是实际上，文里后来的掌权人是八皇子，不过他也拜倒于‘柳清澜’的石榴裙下，后期应该是替太子做了嫁衣…”
好儿戏的剧情！柳清澜又震惊了一次，她不禁问：“难道八皇子当了皇帝，后面又因为喜欢‘我’让位了吗？”苏婉柔也摇头，她倒是说了点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就看到苏家被抄家的剧情，后面就没看了。”
原来如此，苏家是被党争斗倒的，也是经典站队站错剧情。柳清澜琢磨着，对了，当时小说里好像是写了皇子很多，是几个来着？好像是十二个吗？不会又是借鉴康熙的九子夺嫡吧，那照理说宫斗冠军应该是老四才对？
“这样说来，八皇子是夺嫡成功了？我记得小说里的皇子很多来着？”柳清澜怕自己之前的扯谎露馅，还补了句：“我看推书书评说的…”
苏婉柔并未对这些细枝末节疑心，她也点头同意：“至少到中期，八皇子在政斗中是占了上风的，我看文的感觉他就是成功了…所以我才想或许先搭上他比较好。不过既然你在，那我们找个日子再议吧。”
点翠已经端着两碗红枣薏米甜粥等候多时，见苏婉柔招手，终于有机会端过来。柳清澜今日目的达成，也觉得以她俩现在的身份，这样亲密无间地谈太久影响不好，尤其是对苏婉柔的名声。
柳清澜喝了粥，笑眯眯地起身，朝苏婉柔鞠躬，嬉皮笑脸：“谢谢姐姐提点，今日清澜大有所获。”
苏婉柔拿起鎏金扇子，一副主母做派，似乎是要赶人走。她借着扇面遮掩，替柳清澜挽了下袖口，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妹妹，不管如何，这里已是我们的现实，你也不要太飘忽了，这地界出人头地不容易，掉脑袋可太容易了。”
柳清澜这才发现，之前手腕撞在床框上的清淤还没消去，刚才手舞足蹈被苏婉柔看了个清楚。她看向那个正在表演高高在上的女孩，握住袖口，也严肃起来。
“姐姐的教诲，妹妹谨记于心，不敢忘记。”
*大家 = 皇上
* 田文镜 此人是清朝历史人物，梗出自《雍正王朝》，很好看的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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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虚白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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