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槿闻言抬眼时,恰好撞进陆淮瑾沉如寒潭的眸底。
那点不容置喙藏在温和里,像融了雪的春溪,看着软,底下却绕着不容挣脱的石棱。
她刚要应声,叩门声便轻得像落了片叶。
雾弦推门进来时,食盒擦过门槛的声响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垂着眼,余光却不由自主扫过叶槿眼下那片淡青。
他声音压得极低:“主子,粥要趁热。”
一旁的陆淮瑾忽然抬手接过,指腹虚虚点了点粥碗边沿:“雾弦,记着以后早膳都如此。”
雾弦身子一僵,头垂得更低,应了声“是”。
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终是转身退了出去,关门时的声响轻得像一阵风,没惊动案前相对的两人。
待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叶槿才偏开脸:“密报。”
陆淮瑾闻言顿了顿,顺势将粥碗搁在矮几上。
“急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的纵容。
“连一口粥都没进,酒怕是还没醒呢,难不成这就要开始谈军机了?”
说罢,他舀起一勺粥,放在自己唇边吹了吹,温度刚好才递过去:“就一勺,吃完便说。”
叶槿望着他,终究没再推拒。
米香混着淡淡的莲子甜在舌尖散开时,陆淮瑾已收回手,指尖在袖中捻了捻。
他单手撑着下巴,对着叶槿轻笑道说:“漠北使团此次随行百余人,其中有位乌勒使臣,是回纥可汗胞弟,需留意他。”
叶槿瞥他一眼,缓缓说道:“接风宴……”
“我早安排好啦!”
陆淮瑾突然靠近,从袖中抽出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我拟了三条:一,宴席摆二十八桌,取‘四海归心’之意;二,让教坊司弹《塞上曲》,漠北人爱听这个;三……”
他声音渐小,凑近半寸,指尖戳了戳叶槿的手。
“三是想请都督这几日与我随行,我总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安分,都督在,我才不那么害怕……”
叶槿没理他,继续躺下。
“既然殿下已然安排妥当,就没叶槿什么事了,殿下请回吧。”
陆淮瑾见状,非但没走,反倒弯着腰凑到榻边,连声音都软了几分:“阿槿,你怎么总这样拒人千里?我哪是安排妥当,不过是硬撑着给底下人看罢了。”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榻沿的锦缎,见叶槿没动,又得寸进尺地想伸手戳叶槿的肩膀,又怕惹她恼,只在半空悬着,软磨硬泡:“叶都督,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手无寸铁之人吧。”
叶槿终于掀开眼皮,露出半双清冷的眸子,轻轻“啧”了一声。
“殿下今日倒是与往常不同。”
叶槿没起身,语气依旧淡:“殿下身份尊贵,身边暗卫环伺,何须借我这一介武将壮胆。”
陆淮瑾像是抓着了话柄,立刻顺着杆往上爬,干脆蹲在榻边,轻轻拽了拽叶槿的衣袖,指尖只碰着一点布料:“我的那些暗卫哪有叶都督可靠?”
叶槿瞥了他一眼,随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陆淮瑾盯着她脊背绷紧又缓缓松弛的弧度,眼尾瞬间弯成了月牙。
他太懂叶槿这副嘴硬心软的模样了。
他憋住笑意,指尖却忍不住在榻沿轻轻敲了两下,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雀跃:“我就知道阿槿最好了。”
见榻上人影没动,他又得寸进尺地补了句:“阿槿,你今日好好歇息,明日卯时我再来找你。”
说完怕叶槿反悔似的,没敢多留,脚步轻快地退到门口,还不忘回头望了眼榻上的背影,嘴角扬得老高。
轻手轻脚带上门,转身时终于没忍住,脚步都带着笑,几乎是蹦着离开的。
……
次日晨雾还未散尽,街道已被禁军戒严。
青石板路被昨夜的小雨洗得发亮,倒映着两侧商铺的幌子。
温以羡跟在温庭礼身旁站着,她今日身着一袭素白锦袍,衣料轻柔丝滑,泛着柔和的光泽。
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精致的暗纹,似流云,又似飞花,栩栩如生。
腰间束着一条淡紫色的锦带,锦带上挂着精美的玉佩与珠串,玉佩莹润,珠串流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
衣袖宽大飘逸,上面绣有精致的花纹,搭配着浅紫色的镶边,袖口处还缀着绿松石串成的坠饰,在光影下闪烁着幽微的光,尽显温婉秀丽与典雅高贵。
乌发如瀑,一部分挽成精致的发髻,簪着嵌有蓝晶与银饰的发簪,余下青丝如墨缎般垂落肩头。
裙摆扫过石阶时,她指尖攥得发紧,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长街尽头。
漠北使团的驼铃声正由远及近。
“只是例行接风,不会出乱子。”温庭礼站在她身侧,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安抚的意味。
温以羡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盯着街口。
驼铃声越来越清晰,混着马蹄踏水的“嗒嗒”声。
先是看见几面黑色的狼旗,旗面绣着银色的弯月,在风里猎猎作响。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高鼻深目,腰间悬着柄鎏金弯刀。
“那是回纥可汗的弟弟乌勒使臣。”温庭礼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
说话间,使团已行至街中。
乌勒使臣勒住马,对着迎上来的礼部官员拱手,用略显生硬的汉话道:“可汗有令, 特来向大靖陛下问好。”
他的目光扫过两侧的禁军,带着审视的锐利。
就在这时,那辆最华丽的马车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车辕上,随即走下个人来。
温以羡的呼吸骤然停了。
那女子发髻高挽,一条乌亮的麻花辫垂落,发间饰有精致银饰,添几分英气。
眉眼清隽,眸光似藏星芒,鼻梁挺直,唇色浅淡。
身着玄色锦袍,袍身绣银纹,繁复又不失利落,暗纹在光影下流动,尽显矜贵。
袖口、襟边缀银质流苏与雕花,行走间轻晃,隐有清响,将飒爽与雅致相融,如暗夜裁云,自带疏离又摄人的气场。
是叶槿,几日没见,她更美了。
叶槿的目光扫过使团时,像在清点军备,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乌勒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扫过石阶,带起一阵混合着皮革与风沙的气息,目光越过禁军阵列,落在朱红宫墙上的琉璃瓦上,喉间发出一声低叹。
“大靖的皇城,比传说中更气派。叶都督且看,这是漠北的‘雪狼皮’,能抵御极寒;那箱是天山雪莲,可汗说大靖的医者定能发挥妙用……”
他对着迎上来的叶槿和礼部官员拱手,汉话虽生硬,却带着漠北人特有的豪爽,身后的随从们也跟着咧开嘴笑,露出被风沙打磨过的质朴。
叶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将礼单交给礼部侍郎:“乌勒使臣费心了,大靖与漠北通商互市,本就是陛下所愿。”
随即微微颔首,示意亲兵放行。
队伍缓缓入城,驼铃声、马蹄声、百姓的惊叹声混在一起,成了京城最鲜活的调子。
孩子们追着骆驼跑,被护卫笑着用胡语吆喝拦下。
队伍行至皇城门前,禁军早已列队等候,甲胄在阳光下连成一片银海。
此时,浑厚的钟声响了三下,漫过皇城,惊飞了檐角的鸽子。
礼部尚书随即上前一步,对乌勒使臣拱手道:“陛下已在太极殿等候,赫连王子正与陛下谈心,使臣请随我来。”
乌勒整理了下羽帽,忽然转身对叶槿笑道:“叶都督不一同入殿?”
“臣镇守宫门。”
叶槿垂眸:“按礼制,外臣入宫,需由礼部接引。”
乌勒挑眉,从怀中摸出块切割成六棱形的墨玉,递过来:“这是西域的‘墨心玉’,见玉如见人。叶都督若得空,可来驿馆品漠北的奶酒。”
“使臣的好意叶槿心领了。”
叶槿将墨玉推回去,语气比刚才更淡:“军务在身,恐难赴约。”
乌勒也不勉强,将墨玉收回袖中,带着使团随礼部尚书往里走。
接风仪式结束,叶槿往回走,身姿在人群中依旧挺拔出众。
玄色锦袍随风微动,长长的单麻花辫也轻轻晃荡。
就在这时,她与温以羡正巧擦肩而过。
叶槿不敢与她对视,只留余光瞥见她。
白衣女子眉若远黛,眼眸明亮清澈,宛如一汪清泉,气质温婉又带着几分别样的灵动。
叶槿心里认为:几日未见,她更美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温以羡炽热的目光,叶槿的心猛地一紧。
于是,她迅速抬起头,看向那株盛开的蓝花楹。
蓝花楹开得正盛,串串蓝紫色的花朵垂落,如梦幻般的花帘。
叶槿装作被这美景吸引,眼神专注地望着,可心却怦怦直跳。
她余光瞥见温以羡还未移开的目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温以羡又多看了叶槿几眼,直到被身旁的温庭礼提醒,才轻蹙眉头,收回了目光,跟着温庭礼朝温府方向去了。
待温以羡的身影远去,叶槿才悄悄松了口气,抬眸再次望向蓝花楹,可眼中却没了欣赏美景的兴致。
她望着蓝花楹的目光还未收回来,手腕忽然被轻轻碰了碰。
谢卫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温声道:“叶都督,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