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羡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握着茶盏的指节不自觉收紧。
沈若恩说的《秋雁赋》,说的“雁带江南一片秋”,她是知道的——原主的诗稿被收在妆奁最底层,她刚穿来那会儿匆匆翻过几页,却只记了个模糊的句子,连整首诗的气韵都没摸透。
此刻沈若恩眼底的暖意那样真切,像揉碎的星光落在湖面,可落在她心上时,却成了细密的针。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此刻的自己,空有温以羡的皮囊,却抓不住半分属于她的魂。
沈若恩说“对京中多了几分盼头”,可她的盼头是什么?是替原主活下去,还是哪日能卸下这副枷锁,寻回真正的自己?
“温小姐?”
轻软的唤声撞进耳中,温以羡猛地回神,才发现沈若恩正微微倾着身,眼底带着一丝关切的疑惑。
她慌忙垂下眼,将方才翻涌的思绪尽数掩在睫毛的阴影里,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茶盏沿的细纹,勉强牵起个浅淡的笑。
“方才……是我走神了。沈小姐在边境能读到这诗,倒是这诗的福气,竟能替江南秋光,暖一暖戍边的风。”
话出口,她暗自松了口气。
可抬眼撞见沈若恩眼底更深的暖意时,她又忽然有些发涩。
这夸赞本该属于原主,此刻却被她借来,成了遮掩心虚的幌子。
沈若恩指尖捻着一片落在桌案上的桂花瓣,目光望向窗外,语气里掺了点期待的轻扬:“对了,漠北使臣初来大靖,明日宫中要办秋猎,陛下特许命妇与世家小姐同往。不知温小姐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去?”
她将花瓣轻轻放在茶盏旁,眼底的暖意又添了几分真切:“其实我还有私心,此次秋猎叶将军也在。她凭一己之力击退蛮族铁骑,是大靖人人称叹的巾帼英雄,我在边境时便久仰其名,总盼着能亲眼见一见,看看那位能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女将军,究竟是怎样的风采。”
温以羡闻言,刚松下的指尖又悄悄攥紧了。
史书中叶槿与原主才是一对璧人,可现在她占了原主的肉身,还无可救药喜欢上了叶槿,篡改了历史,混淆了事实。
她望着沈若恩眼里毫不掩饰的憧憬,忽然有些慌神:若是去了秋猎,遇见叶槿,她又该如何面对?可若是拒绝,又是否会惹得沈若恩起疑?
正这般胡乱想着,耳旁又传来沈若恩的声音,带着点温软的试探:“温小姐?你若是不便,也无妨的,我只是觉得……这般秋光,若能与同好共赏,该是极好的。”
温以羡猛地回神,撞进沈若恩带着关切的目光里,忙压下心底的乱绪,勉强扯出个自然些的笑:“并非不便,只是方才在想,明日秋猎需备些什么。既是沈小姐相邀,我自然是愿意去的。”
她借着拢袖的动作掩去几分不自然,起身时裙摆轻扫过桌角,带落了那片沈若恩方才捻着的桂花瓣。
“既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
她垂眸避开沈若恩过于清亮的目光,声音放得温和。
“秋猎需备些衣裳与常用之物,早些回去打理,也省得明日匆忙。”
沈若恩也跟着起身,眼底笑意依旧温软,抬手虚扶了她一把:“该是我考虑不周,倒是让温小姐费心了。明日清晨我在温府门外等着你,咱们一同入宫便是。”
她送温以羡至院门口,望着对方素色的裙摆融进巷口的桂花香里,才想起忘了说碰面的时辰,刚想开口,那抹身影却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温以羡走出半条街,才敢放慢脚步,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薄汗。
“小姐,您今日是不是不太舒服?”知余担忧她。
温以羡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身后的知余,连忙说道:“可能是刚刚在院里受了些凉吧,没什么大碍,我们赶快回府吧。”
说罢,她不留知余反应,继续快步往温府去。
身后的知余虽然疑惑,但也没多问,只是紧紧跟着她。
踏进温府门槛,温以羡脚步未停,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
知余快步跟上:“小姐,要不要先喝碗姜茶暖暖?”
温以羡脚步一顿,指尖抵着额角,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倦意:“不用了,头有些沉。”
她转身看向知余,刻意避开她关切的眼神。
“若有人找我,便说我已经睡下了。”
知余不敢多问,只应声:“是,那小姐您好好歇息。”
待知余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温以羡才松了口气,反手关上房门,脊背贴着门板滑坐下来。
她望着屋内熟悉又陌生的陈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指尖先是发颤,接着整个身子都跟着抖起来,方才强撑的镇定像被戳破的纸灯笼,连带着眼眶都热得发疼。
她跌跌撞撞扑到梳妆台前,指尖抚过镜边精致的缠枝纹。
这镜子原主日日都用,镜沿还留着淡淡的香粉气,可她对着镜中那张清丽的脸,却只觉得陌生。
镜中人眉如远山,眼含秋水,是京中人人称羡的贵女,可这副皮囊下的魂,早就不是那个能写出“雁带江南一片秋”的温以羡了。
她捂住脸,声音里掺着压抑的哽咽,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砸在冰凉的镜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为什么偏偏是我……”
委屈和恐慌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趴在梳妆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颤,不敢哭出声,任由眼泪把衣襟浸湿了一大片。
不知哭了多久,窗外的日影斜斜挪过窗棂,落在她湿透的衣袖上,带来几分微凉。
她渐渐止住哽咽,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满脸的泪痕,又觉有些狼狈。
这副模样,若是被知余回来撞见,免不了又要追问。
她撑着梳妆台起身,踉跄着走到床边,扯过锦被裹住自己。
脑子里乱糟糟的,今日沈若恩的话,每时每刻都在无声地提醒她:你不是温以羡!你不是温以羡!
迷迷糊糊间,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梦里是漫天黄沙的边境,沈若恩站在城楼上望着南飞的雁,转头对她笑,说“你看,是‘雁带江南一片秋’”;可下一秒,风沙卷来,沈若恩的脸变成了叶槿的模样,握着长弓对着她:“你到底是谁?”
她猛地惊醒,额角沁出冷汗,窗外已泛起暮色。
“醒了?”
温以羡这才惊觉屋内并非只有自己,循声望去,只见陶氏正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坐着,她一身月白绣折枝菊的褙子,手里正捻着串菩提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询的温和。
她心头猛地一紧,忙用锦被掩住方才哭红的眼尾,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娘亲……您何时来的?”
陶氏指尖的菩提子转了两圈,放下手时,目光扫过她微湿的鬓角和枕边皱巴巴的帕子,却没点破。
只淡淡道:“知余说你身子不适,我来看看。方才你睡得沉,梦里似是魇着了,攥着被角喊‘别问了’。”
温以羡的脸唰地白了,指尖下意识绞着褥子。
她张了张嘴,想找个借口,却见陶氏起身走到床边,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指尖带着微凉的玉镯触感。
“是什么事让你烦扰?”
温以羡垂着眼,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没有……我只是……”
话没说完,喉间竟有些发堵,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差点又要涌上来。
“以羡,为娘有一事想与你商讨。”
温以羡心头一怔,忙回道:“娘亲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叫你以羡,可你又偏偏是以羡……”
温以羡彻底愣住了,陶氏看在眼里,没有等她回话,继续说道。
“大师说她会在十六岁的某一天离我而去,所以你刚满十六我便吵闹着要去江南,我不敢看着你死去……”
“直到你爹爹写来书信我才敢回来。其实你爹爹也早就知道你不是她,可看到你对着我们撒娇的样子我真的没有办法告诉自己你不是她。”
“我很庆幸……”
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本散落在桌角的诗册,指尖抚过页边原主留下的指印,目光飘向窗外渐暗的暮色。
“那些事情忘了便忘了吧,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温以羡攥着被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没想到陶氏竟早就察觉,可这份察觉里没有质问,只有藏不住的疼惜。
“为娘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难。”
陶氏转过身,眼底泛着点水光,却笑着抬手替她拭去眼角不自觉落下的泪。
“你不用逼自己记起从前,也不用怕露出破绽。在我和你爹爹眼里,你就是温以羡。”
这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温以羡憋了许久的情绪。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陶氏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出声,把这些日子的委屈、恐慌全都泄了出来。
“娘亲……”
陶氏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里带着哽咽,却依旧温和:“傻孩子,什么真的假的?能让我再抱到你,能让这温府再有人气,你就是我的女儿。”
温以羡埋在陶氏怀里,眼泪把她月白褙子的衣襟浸湿了一片,却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连哭都比先前畅快了些。
陶氏的手掌轻轻落在她后背,一下下顺着她的脊背,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时那样,安静又稳妥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只余小声的抽噎。
陶氏才轻轻推开她一点,用帕子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指尖触到她发红的眼尾时,动作放得更柔:“哭出来就好了,这些日子,你定是把自己绷得太紧。”
温以羡吸了吸鼻子,望着陶氏眼底真切的疼惜,喉间发涩:“您早就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温以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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