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笑说:“你一入宫便是好几月,你表哥与你一块长大,总担心你,你这个妹妹能回来参加他的婚宴,他高兴忘了形。”
王熙凤也打着圆场:“可不是,其他姐妹都盼着你呢,一会儿,少不得罚你几杯才好。”
林黛玉浅声回答:“那感情好,前几日娘娘赏了我坛进贡的果酒,今日正好与大家好好品藏一二。”
迎春几人也都纷纷附和着,气氛一时间又热络起来。
众人收回好奇的目光,只当是她们感情要好。
众人起身去侧堂管理,贾母心疼地紧紧握住她的手,祖孙俩落在众人后头慢慢走着。贾母压低声音哽咽道:“苦了你了,我的玉儿···怎么还回来了?”
林黛玉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终归是···表哥的大喜日子,回来瞧瞧也是应当的。”
她顿了顿,轻声道:“外祖母放心,玉儿很好。”
贾母如何看不出她强掩的伤痛,老泪纵横,拍着她的手背劝道:“好孩子,外祖母知道你的心···可如今这样,未必不好。皇后娘娘待你亲厚,宫里的圣手也尽心,你这身子骨眼见着好了,外祖母心里不知多安慰···日后,你的福气长着呢,定能遇见更好的,如此,外祖母日后见了你娘,也能给她一个交代了。”
林黛玉听着外祖母殷切的叮嘱,眼眶骤然一热,连忙低下头,将涌上的泪意逼了回去,只反手紧紧握住贾母苍老的手,温声道:“玉儿明白,外祖母不必为玉儿忧心。”
吉时已到,鼓乐喧天。新人被簇拥着来到堂前。林黛玉没有坐到前面,只选择了侧厅一个不甚起眼却能看清全场的位置静静站着。
她看着那一对穿着大红喜服的新人,听着赞礼官高亢的声音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那一声声,如同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当最后那一声“礼成——”响彻厅堂,尖锐地刺入她的耳中时,她一直强忍的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
一旁宫女默默地上干净点额帕子,低声劝慰:“郡主,仔细上了眼睛,保重玉体要紧。”
林黛玉接过帕子,轻轻拭去泪水。
然而,就在泪水擦干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心痛欲裂,回感到无尽的空虚和失落,但此刻,除了那难以避免的酸楚之外,,她竟然=感觉到,彷佛有什么一直紧紧束缚着的她的东西,随着那声“礼成”,和这决堤的泪水,悄然断裂、消散了。
心头是空了一块,却也因此变得轻盈起来。
就在这时,探春等人悄悄寻了过来,来拿大巷带着担忧和关切。
林黛玉抬起眼,看到姐妹们,迅速收敛起所有歪路的情绪,唇角努力扬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我没事,走吧,咱们喝喜酒去。”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林黛玉自有她的骄傲和风骨,未来的路还很长,她的脚步怎能只为一个人停留?
宫闱之外,还有万里山河,她未曾领略,还有广阔的天地,她未曾见过,沉溺于旧日情愫,画地为牢,并非她的归途。
放下,或许真的没什么不好。
想通了这一点,她只觉得胸中豁然开朗,那股自得知婚讯以来便一直萦绕心头的郁气,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她挺直了脊背,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望向厅堂之外广阔的天空,眼神变得沉静而坚定。
喜宴正酣,觥筹交错,笑语喧阗。贾环本身就不爱应酬,不少人都来寻他说几句,渐渐的就心生疲惫之感。
周允看在眼里,但凡有来敬酒的,都被周允以“爵爷年少,不胜酒力”为由从容挡下。
贾政过来问了几句功课近况,贾环一一答了,语气恭敬却疏淡,贾政不满他的态度,但当着一众宾客的面,他这个老子又不能训斥,一脸的憋屈。
稍坐片刻,贾环便依着王熙凤的安排,到了偏厅见到了赵姨娘。
赵姨娘一见了他,便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一时嘘寒问暖,生怕他在庄子上受了委屈;一时又忍不住面露得色,压低声音道:“如今我儿可是得了圣眷的人,看谁还敢小瞧了我们去!”
贾环知她得意,也没在意,往日就不说了,但他来到这里后,赵姨娘待他还好,便问:“如今我已有门户,姨娘可随我去庄子小住几日,散散心?”
赵姨娘却犹豫了,终究叹道:“你父亲最重规矩面子,我哪里能随意出府?罢了罢了。”
正说着,只见帘栊轻动,贾探春与林黛玉相偕而来。
贾环没想到会见到林黛玉,起身见礼:“三姐姐,静瑶郡主。”
林黛微微颔首,轻声道:“环兄弟不必多礼。如今织造坊,在皇后娘娘主持下日渐兴盛,三公主与我从旁协助,也见识良多。还未谢过你当日提点。”
若是没有贾环的提议,这件事就算是皇后娘娘提携,也不一定能让她插手这么多。也是做了这件事之后,感触良多,骤然再见贾宝玉,心里那点情爱淡了几分。
贾环抬眸看了眼,见她眼底仍有淡淡哀戚,神情却已通透豁达了许多。
他说:“郡主言重了,这是当日郡主的善举开出的果实,应当的。正如郡主当日所言,人多读书,见识过更宽广的天地,心境自然不同,郡主能有今日,皆是你所努力,和环无甚干系。”
黛玉浅浅一笑,递过一方锦盒:“听闻父亲身后事能水落石出,多赖周爷暗中查探。这是我一点心意,劳烦爵爷代为转呈周爷。”
贾环郑重接过,应承下来。他转而看向探春,神色温和了几分:“三姐姐来得正好。我早前已请得圣上恩准,在京中新立的织造坊中为你谋了个协理之职,专司绣样设计与女工调度。此事亦得圣上、皇后娘娘首肯。不知姐姐可愿随郡主一同为娘娘分忧?若不愿,也无妨,我回绝了便是。”
探春闻言,猛地一怔。京城新设的织造坊她自是知晓,那是皇后娘娘特地为妇女和孤苦女子所设立,多少世家贵女都想跻身的地方,不仅体面,更能施展才干。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自己往日并未多么亲近的弟弟,竟不声不响为她求来了这样的恩典!
想起过往种种疏离与权衡,再对比贾环此刻的真诚回护,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嘴唇动了动,竟一时哽噎难言。
贾环放缓了声音道:“你我姐弟一场,我不过提供一个机会。日后前程,终究要靠你自己把握。只望姐姐日后一切安好,闲暇时……多看顾姨娘几分。若遇难处,可来寻我。过往如何,皆不足论,你我终究是血脉至亲。”
探春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郑重敛衽一礼,声音微颤却清晰:“环弟···多谢你。这份心意,我记下了。这差事,我愿尽力一试。”
贾环点了点头,见诸事已了,又因为有林黛玉在此,便不再多留,与周允一同告辞贾母,离开了荣国府。
马车驶离荣国府喧闹的朱门,贾环垮下了脸,直叹:“好累。”
周允将他揽进怀里:“歇会,到家还远着呢。”
贾环嘟囔着什么,靠在周允怀里渐渐睡着了。
车窗外,月色初上,清辉洒落长街,一僧一道立在街角静静地看着马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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