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在文安宁穿进动画的一开始，这种黑色的大号字幕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现在看见江如晚头上顶着熟悉的字体，文安宁竟然有种“世界就该这样的”荒谬感。
也许，等他慢慢习惯了后，上天或许就会把他留在了这里，永远不回去。
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文安宁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松动，在江如晚看起来简直就是隔岸观火的嘲讽。
“鹤成观说，或许你有办法能解决这些问题。”
虽然文安宁很不合时宜的笑容让江如晚崩溃得更加不成人性，但他还是哭丧着脸，把所有东西都招供了出来。
“贺晋鹏死了后，我回到这里，发现原本疯狂的节奏，在恋爱脑的影响下变得更加疯狂了。”
“红丝带在宗门教剩下的弟子学会情/欲控制后，专门在仙界和民间找人谈情说爱，欺骗感情。你瞧，外面还发上牌号了，这不是对我们合欢宗**裸的污名化吗？”
想到武堂大侠的牌号，文安宁回忆起了一些细节，转头看向剥虾的鹤成观。
“所以你又早就知道？”
知道进来要拿牌号，知道武堂大侠和红丝带他们有关联，知道江如晚一定会来求他帮忙？
动画文安宁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神情是淡漠的，但文安宁能感受到，他的话语中并没有什么嘲讽的意味，而是静静地问一个问题。
剧情中的两个人好像彼此信任了很久，他们的意见偶有不同，会争吵、会怄气、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观点斗不可开交。
但出发点都是好的。
文安宁在门派见过无数对道侣，他们大多没有民间话本中流传得轰轰烈烈、跌宕起伏，也没有仗剑走天涯的豪情，有的只是在家长里短里的日常时光，比如“你的法器好久没磨了，要不要去换一把”、“今天食堂的饭真的很难吃，我们去民间的馆子里吃吧”、“道袍的颜色真丑，早知道就不来合欢宗了”……
修仙之人，能走到顶峰的人少之又少。
人们常说，读书难，科考难，想找到一条活路更难。他们羡慕着修仙之人的本领，认为神仙延年益寿，便可享尽人间富贵，所以挤破了头都想要搭上这条路。
却不知其实很多时候，那些寂寂无名的小修士站在门派的大殿内，听着师尊们的传道授业，面对可能长达百千年的孤独，心里会不会有一丝对过去的留恋，和对死亡的向往。
故事都是留给主角的。
文安宁突然有种想法，很想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动画，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明明前一秒还在因为“永远不回去”而感到荒谬。
这不是真正的他和真正的鹤成观。
他们不应该像这样，彼此能交付一切，有说有笑，和那些平凡又幸福的道侣一样，在这样一个未知的环境里当着路人甲，窥探另一种时空的可能性。
要是换作真正的自己，面对鹤成观的隐瞒，绝对不会迟疑，马上起身就走。
那么真正的你呢？
你又在哪个角落静默地看着“我们”做着这些不可能的事情呢？
鹤成观坐在他的旁边，听完他的疑问，把剥好的虾倒进了他的碗里，吸饱酱汁的虾看起来比鹤成观即将作出的解释诱人。
于是文安宁低下头来，认认真真地用筷子把虾一个一个串起来，力求对齐平整，像京城卖的糖葫芦串。
安静中，他似乎听到鹤成观很淡地笑了笑，笑声在右耳进，左耳出，又缓慢地在房间里来回巡游。
“在发现贺晋鹏对合欢宗下禁制的那天前。”
在贺府靠一天一顿稀粥饱腹的鹤成观当然不可能做到预知全局。
他一边装成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一边利用仅剩资源去搅乱贺晋鹏的计划。
他故意挑动贺华和他作对，引来更多人的厌恶。来欺压他、找他麻烦的人越多，他能接触到的人也越多。
不仅是大房，连贺府外面的那些庶子们都借着贺华的东风来招人毒打他。最狠的一次是，在他下学以后，那群人带着一群武夫将他堵在了巷道里，把他打得半张脸都肿得发紫，血吐了一地。
他一瘸一拐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吓坏了一个路过卖糯米糖的大爷。
大爷惊讶的不是他身上的伤口，是他毫无顾忌地无声大笑，笑得伤口裂开，渗出了血。
“那个大爷肯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讲到这一段时，鹤成观指了指自己的头，尝试作出一副咧嘴大笑的样子。
回到贺府后，鹤成观把今日从那些庶子口里的激将出来话一一写下，在人人相传的八卦中推断出了贺晋鹏下禁制的时机。
说到底，还是命运眷顾他。
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不用多说，文安宁心知肚明。
“所以，你们小两口解决完问题后，能不能回归一下我这个支线任务？”
江如晚当够了电灯泡，想着头上顶着的这个什么“攻受”，一秒都忍不下去了。
“我们这里就鹤成观不是合欢宗的，本家又没有人来，文师弟，我们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啊！”
文安宁缓缓抬眼。
在江如晚看来，这个性格冷淡平静师弟总是喜欢做出这种很迟缓的动作，慢慢地抬头，慢慢地伸手，慢慢地说话，好似这个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在意。
除了在面对鹤成观的时候偶尔会像炸了毛的猫，说话刻薄又冷漠，阴阳怪气，像是带出了身体的另一个灵魂。
“……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你头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江如晚刚扬起来的笑容顿时垮掉了一半。
“但是，既然是师傅和我们曾经的家，就算合欢宗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我愿意试一试。”
试一试去解决它。
文安宁话还没说完，江如晚突然扑了上来，准备他一个“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的深情拥抱。
然后被鹤成观带着微笑拦下了。
“比起头上这些字，我想现在应该解决的是门外的问题吧。”
“咚咚咚——”
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
这次说话的人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人，而是一个更加干净清爽的声音。
“如晚道友，怎么不让我们见见客人？”
“不……”
在听到这个熟悉声音的瞬间，江如晚浑身像触电了一样，冷汗从他的额角缓缓划过，又悄然不见。
他本想着像之前那样继续拒绝，没想到文安宁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唰拉”一声，扯开了房间门。
“你好。”
站在门口的红丝带一愣，眼里的笑意由漫不经心扩大了可以称之为“真情实感”的程度。
“请问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你是清醒的吧。”
文安宁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他的客套问候。
对早有准备的聪明人，虚与委蛇就是最愚蠢的行为之一。
红丝带挑眉，手中端着的茶水微微放低，不再作出前递的准备。
“你叫文安宁。”
不是“你叫文安宁，是吗？”，又或者是“我知道你叫文安宁”。
名字的提出方式也能证明红丝带确实是有备而来。
“你很肯定。”
“那当然。”
红丝带侧身进门，把茶水放在了桌上。
桌旁还有没吃完的菜，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是用餐的主人被打扰了的标志。
“你头上，”红丝带伸出了食指，指向文安宁脑袋顶上的地方，“写得清清楚楚。”
文安宁其实在江如晚悲鸣后就想问问他自己头上到底是什么标签，不过因为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这反倒成为了次要的东西。
“那又如何？现在禁制破了，但这么多弟子中只有你没有恋爱脑，这算什么？掩耳盗铃？还是监守自盗？”
听懂了文安宁对他直截了当的怀疑，红丝带用余光瞄了眼不敢和他对视的江如晚，满意地鼓起掌来。
“成语用得很好，只可惜你都猜错了。”
江如晚看着文安宁和红丝带仿佛自来熟认识了十辈子一样的对话，面上不显内心却大为震撼。
“不是来送茶么？这位道友，说是要好好待客，为何上来就如此言辞犀利？”
原本站在旁边听着对话的鹤成观突然开口，把文安宁的目光给引了回来。
红丝带跟着文安宁的视线转头，像是现在才发现鹤成观的存在，笑意淡了几分。
“我也是看在文道友的面子上，想多聊几句罢了。”
这句话说完，场面安静了几秒。
很快，红丝带再次说话，打破了这份沉默，脸上不再是那副温柔可亲的表情。
“喂，我说，大家不是都演得挺好的吗？鹤成观，这种帮老婆出气直接掀翻牌桌的风格可不像你。”
“你看人确实很准。”
文安宁点点头，表示对红丝带的认可。
他从红丝带踏进门的第一步起，就认出了江如晚口中这个“走歪门邪道”、“脸像抛光”的人是谁。
在合欢宗生活的回忆里，有一个热衷于做媒、天天撮合道侣的闲人，整天没事就往文安宁这里跑，还故意赖着不走，给鹤成观创造和文安宁偶遇的机会。
这个人就是被长老断言一辈子不可能成才的“绝世废柴”、贺家的另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贺红。
“怎么样？”
红丝带看向惊呆了的江如晚，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没想到吧，这居然是个熟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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