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去别墅的路上，鹤成观意外地没有开口说话。
以文安宁的性格，只要鹤成观不讲些什么，那么他们俩能像坐禅一样安静个十天十夜。
【7月22日】的谜底被解开的那个瞬间，文安宁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与余临动漫社成员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迟来的温暖和安定包裹了全身，文安宁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生日宴会不仅没有任何排斥，反而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明明与这群人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星期，却【好像】天生就该成为朋友。
但是，除了活下来，还有好多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他穿进的那个bl动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鹤成观这死而复生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安宁用左手压住颤抖的右手，强行忍住心脏的钝痛，逼迫自己让不想面对的事实浮上心头。
与未知的迷茫和世界观的颠覆相比，鹤成观，这个于他而言最熟悉的陌生人，在无人知晓的时空中成为了最大的变数。
鹤成观浅色的瞳孔直视前方，过路的灯光沿着街道闪过，倒映在前座的两个身上，明明灭灭。
许久，车上导航带有口音的大嗓门男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诶诶诶，注意右侧汇入车辆，副驾驶再好看，你也得先看车！”
“千度地图和沈疼，持续为您导航～”
文安宁听着中控屏突然冒出的诡异人声，问道。
“……沈疼是谁？”
鹤成观察觉到了副驾驶越发警惕的眼神，转动方向盘，踩下了减速的刹车。
“这是语音导航，就和家里的扫地机器人一样，按照程序设定会自己说话。”
“那你不是机器人，是活人，我问你你怎么不说话。”
文安宁借机找到了关键突破口，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忍不住加重了几分。
“我很感谢你的帮助，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没有你，我的确没那么快能适应这里。”
“你是否知道这些怪事的真相，我不在意。但你若是还留有想作恶的心思，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选择相同的做法。”
文安宁说完这些，脑中一片混沌，口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好半天才恢复正常。
刚穿越来的那几天，他再次初见鹤成观，潜意识里没有一丝生疏，还能不客气地试探他的目的。
和他呆得越久，能回忆起来的细节越丰富，人反而越胆怯。
他还是做不到，做不到说出任何和死亡相关的词。
鬼哭崖上的风吹了三年，比一辈子还长。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亲手绑上的铃铛，可能千千万万个宇宙间穿越过来的文安宁都无法解开。
鹤成观在路边停好车，转头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笑容。
“你忘记了吗？我说早就和你说过了，绝对不会有这种心思。我是真心的。”
文安宁坐在车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鹤成观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绕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711里，有刚下班的社畜买了不少盒饭，提在手上，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门。
因为在放暑假的缘故，晚上出来买零食的几个学生勾肩搭背，趿拉着拖鞋，从文安宁的车窗外走过，其中一个男生看了眼车标，拍了拍旁边的人，随即收获了“rich”和“土豪”怪叫。
隔壁跳广场舞的阿姨们手摇花扇，动感无比的音乐混合响彻云霄的鼓点，伴随着小孩子的嬉笑声，唤醒了街边公园属于夜晚的热闹。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要是在修真界，谁敢在酉时后跑到广场上又唱歌又跳舞，绝对会被全宗门的人制裁。
鹤成观速度很快。他付完钱，熟练地拎着一个白色的袋子，从人群中走过来，像是潜行的城市中的游鱼，未曾属于过文安宁呆过的那片孤独海域。
“发什么愣呢。”
一瓶饮料贴上文安宁的脸颊，把他凉得一激灵。
“你……！”
什么伤春悲秋、青春疼痛被鹤成观这一下刺激得通通不见，文安宁迅速反击，轻巧地拨开了饮料瓶，反手拍到了鹤成观的手背上。
“嘶——”
谋杀亲夫啊。
鹤成观本来已经滑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又绕回了喉咙里。
文安宁看着鹤成观欲言又止的表情，嘴角轻轻扯出了一个笑容。
好久以前，他们因为打架被抓去关禁闭的前一天晚上，鹤成观总喜欢囤好一堆吃食，藏在空间袋，趁着师傅出去巡逻，打开放在边上，用来吸引文安宁的注意力。
这是少数他们能和平相处的时候。
文安宁虽然从小养成了做事本分的性格，但年纪尚小，架不住零嘴的诱惑，最终还是在第五天向鹤成观缴械投降，两人共分了那袋蜜枣。
鹤成观搭着文安宁到了街边公园的湖边。湖面上有几只野鸭，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家，呆呆地缩起羽毛，像一排不会动的毛绒玩具。
“坦白局开在这里真的合适吗？”
文安宁找到了一张干净的长椅，对面广场上的灯光隐约能照到这块，但比不上别墅区的灯火通明。
街边公园的岁数比吴斌夫妻俩都大，从建成到开发完毕经历了许多政/策变革，最后还是变成了历史遗迹，街灯都没安上几个。
这样也好。
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或许能更好交流。
文安宁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直到鹤成观拉开了啤酒，一切和谐有爱的设想全部“哗啦啦”变成了泡影。
“不是吧，多少年了，你的酒量还没练出来。”
文安宁放下喝了一半的罐装啤酒，在模糊中发现坐在右手边的人长出了三张嘴，斩妖除魔的心蠢蠢欲动。
“你是何方小妖？怎么出现在这里，速速与我回妖族管理局登记，我保证在查明你身份前不伤你性命。”
“……”
“文安宁，这是几？”
文安宁完全看不清，只好抓住鹤成观的手，沿着手指关节靠触感分辨数字。
“这是二。你真二。”
“这是一啊。”
“那就你真一，大猛一。”
鹤成观无语了。
以前的文安宁在喝醉后调戏不起来，没想到这么久了，笨蛋还是笨蛋，当草履虫一根筋走到底。
“换个问题。我是谁。”
“我是你爹。”
“那你是谁。”
“你是我儿。”
测试完毕，醉酒程度100%。
鹤成观放心地把手放在了文安宁的手背上，将手指慢慢伸进了文安宁的指缝，换成了十指相扣。
“在修真界，骗你喝酒，你从来不肯喝，现在倒好，换了个环境，不认识‘啤酒’两个字，上钩得这么快。”
文安宁只觉得身边的小妖又变成了多嘴的鸟妖，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妖管局还是没做到位，下次肯定要好好反馈意见，不能让会变形态的妖怪出来为祸人间。
“小妖，你还是识相点，跟我走，长时间呆在人间是不行的，既不利于修炼，也不利于人妖团结。”
鹤成观捏了捏文安宁的脸，轻轻凑到他的耳朵边，故意逗他说道。
“可是大仙，我在人间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文安宁怔愣住了。
他没谈过恋爱，不懂妖怪动/情的心路历程，只知道大多数喜欢上人类的妖怪下场都不怎么好。
“那不行……师傅说过，爱人容易爱情难。你想想看，你可以活上千岁，但是你喜欢的那个人类，她或许只能活到五十岁，你这样对她，她这样对你，都是不公平的。”
鹤成观顺势把头靠在了文安宁的肩上，两人身体贴得很近，在夏天隔着轻/薄的布料，几乎到了肌肤相贴的程度。
“我们已经交换了心意，他说过喜欢我，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只是现在不记得了。”
“我和他本就来自不同的世界，是他救了我，救了很多人。我就算骗他，也不舍得放他走，有人说过我是神经病，我是有病吗？”
文安宁总觉得身边的这个小妖老是在占他便宜，于是他狠狠地了对方一眼，用力想抽出手。
“不是病不病的问题，你们本来就不合适。造物主规定好了结局，不是谁都能美梦成真。”
“想要打破这个结局，你需要放弃很多东西，金钱、寿命、时间、亲人，甚至是生命。就像一个巨大的大转盘，永远都走不出去。而得到的仅仅是爱情，可能还不是爱情。”
鹤成观没有让他的手成功挣脱走。他侧过脸，把目光放在了满天的星星上。
“谢谢你，大仙，我懂了。我会好好听你的建议，好好做人……不对，做妖，我会用尽全力忘记他的。”
文安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这些话都是学着师傅的跑火车和《人妖有别》上的话术编造出来的，能劝一个是一个，免受爱情的苦才是最重要的。
“那大仙，我们再干一杯，我就和你回家。”
文安宁不太爱喝酒，为了帮助小妖，他还是同意了，喝完了剩下的半罐。
记忆断片的最后，文安宁只感觉到啤酒划过了嘴角，唇边一热，像是错过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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