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弄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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溽暑时节,空气里燎热夹带闷潮,不管白日还是夜间,都叫人舒服不到哪里去。
青鸢坐在正行进的马车里,车厢闷热,她掀开车帘一角意欲透透风,可惜效果甚微,于是无奈收手,只得加速扇扇手里的花蝶团扇。
白皙螓首和鼻尖处都沁上层细密的汗珠,青鸢捏提手绢,低颈拭抹。
因暑热缘故,此刻她唇瓣显得格外滟滟,明明面容未着丝毫粉黛,发鬟也是素的,可那张脸美艳得过于直观,她只是在那安静坐着,不嗔不笑,也叫人容易沦陷进她那乌眸善睐的妩媚中。
浑然的慵媚,不可方物。
马车辘辘穿过闹市主街,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口改道,之后又拐了两三次,终于在一家门户附近停下。
早有人在门口等着了。
见青鸢下来,一位梳着狄髻身穿灰褐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忙上前扶手接应。
她先示意车夫将马车匿迹,而后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后,才恭敬引着青鸢进院。
这院子外看不起眼,然而里面的布置却很雅致,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既毗邻闹市,有烟火气,又相隔几条短巷,正好将外面的嘈乱纷扰全都隔挡下来。
一看就知,当初寻这房子的人一定是用心挑选的。
进了院,刚迈几步,草药味直直扑鼻,虽不至于辛呛,但也绝算不上沁香好闻。
青鸢眉目露忧色,望着主屋方向,关怀询问出声:“阿娘近日身体如何?药有没有按时吃,还吐得厉害吗?”
身旁的钟媪摇摇头,如实回话:“药都吃下了,可娘子心里闷堵着,郁郁难抒,心病难医,故而这身子总是不见好的。”
说完这句,钟媪刻意压低声音,又道:“前日侯爷来过了,又愁又叹,说与世子谈过了,还是没个结果。娘子病着相劝,王爷看不过去,忿忿扬言说儿子管不了老子的事,实在私下里说不通,他便进宫去求陛下。”
青鸢面上未变,心头却不由跳了跳。
话说到这儿,两人挨近主屋,青鸢停步,没再回话。
钟媪守在门外,青鸢一人提步进了内间。
房间整洁,架上的博山炉里燃着篆香,烟轨袅袅,有香压着,里面药味倒不显得浓。
最里面床榻上倚坐着位病容娘子,眉目清丽,面色恹恹,看到来人后,郁愁空落的眸子忽而有了光亮。
青鸢见状,心头一酸,快步上前唤了声:“阿娘……”
榻上的贺容音情绪明显有起伏,她没忍住地攥着手绢干咳两声,缓过劲后才应道:“鸢儿到了,快过来,让阿娘好好看看。”
母女俩面对面相坐,青鸢想努力露个微笑,却实在扯不动嘴角。
如今形式,当真叫人难熬。
半响,她低垂头,怅然喃喃开口:“阿娘,你受苦了。”
贺容音摇摇头,口吻竟是轻松的:“尽人事,听天命吧。侯爷待我一片真心,我实在不想看他们父子因我而反目,就算最后还是不能进侯府,落名分,我也认命了,更何况,我这样的身份,原本一切都是奢求……”
青鸢听得心里极不是滋味。
阿娘实在是个苦命人,本是贵族小姐出身,却因父辈追随奸佞受牵落罪,家门被抄,最后被迫沦落教坊司,没入官籍。
当年,阿娘与老侯爷原本是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只是事发后,这桩亲事自然不被人再提。
后经二十载辗转,两人缘分再遇,一个如萍飘零终身未嫁,另一个则是早年丧妻的鳏夫。昔日情分还在,两人重逢如同两缕孤独黯淡的灵魂终于彼此照亮,老侯爷大喜过望,觉得终于有机会弥补少时挂心的遗憾,惟愿在生命的后半程里能自己做回主。
其实,若抛开身份门第,不管外面的风言风语,这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然而,老侯爷唯一的儿子——侯府世子,同样为当今天子的宠臣,年内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征虏大将军瞿涯,却坚决不肯同意父亲续弦再娶,觉得父亲迎娶一伶人入府实在可耻,犹为生母蒙辱,是故不肯点头。
虽然世子如今尚未承袭爵位,但因其圣恩深隆,在侯府,他说一不二,更像是真正做主的当家人。
没人能叫他松口,连老侯爷这个亲生父亲,也磨不软他的心肠。
于是,阿娘的心情前后发生巨大起落,先是听老侯爷情意绵绵地与她商定婚事细节,后又得知世子为难,进门无望,心事几番辗转,欢喜都成空落,郁郁寡欢之下,最终竟愁出病来……
正想到这儿,耳边突兀传来一道轻呕声。
青鸢的思绪立刻被唤回,见阿娘眉心微蹙,附着胸口一副不适的模样,忙凑上前帮阿娘轻拍背脊顺气。
阿娘的脸色实在虚弱又苍白,先前听钟媪传话说,这两日阿娘吐得频率愈发勤了。
青鸢手心微紧,心想此事绝不能再继续这么不明不白地拖下去。
她脱口而出:“阿娘,我来想办法,我……”
贺容音领会到什么,不等青鸢说完,忙将女儿的话打断,她警觉道:“阿鸢,你万不可去招惹世子,他心里恨我,自然也连带恨着你。”
青鸢点头,嘴上答应:“阿娘放心,我不会冒失去求他的,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世子又哪会把我放在眼里。”
贺容音这才松了口气,疲惫的目光继续茫然空落着。
……
阆苑,京城最大最奢华的听音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在阆苑,银子失了效力,权利才挤得上门阶,寻常的富贵子弟在这里,一掷千金也只登得进一楼的花门。
而二楼三楼,一阶一阶往上,见到什么当朝的大人物都不算稀奇。
青鸢从后门归,回到自己在阆苑的住处,进屋还未坐实,就急急召来自己的心腹夏蝉过来问话。
屋里没有第三人在,主仆两人的对话不必顾虑,很是直接。
青鸢问话:“给世子的拜帖,有回信了吗?”
夏蝉如实禀告:“还是没有,世子似乎铁了心不见姑娘。”
青鸢微微沉默,紧抿唇,修剪精美的长指甲用力揿着手心,留下鲜明的印痕。
她不觉痛,满目忧心忡忡。
夏蝉想到什么,又补充开口:“对了,婢子还打听到,三日后,世子会出席江阴伯嫡次子的生辰宴,不知道那种场合有没有咱们碰运气的机会。”
青鸢微觉诧异,那种场合,世子是从来不爱参与的,怎么忽的生了反常?
江阴伯嫡次子王赞,青鸢没见过,但也听过其名号。
不过一个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靠祖父辈的功绩混吃度日的虫蠹,是世子最不屑结交的那类人。
平白无故的,瞿涯为何会去赏他的脸?
青鸢想不通,又问:“生辰宴是在江阴伯家中摆设的吗?”
夏蝉摇头回:“不是,听闻是在西淮河秦五娘的画舫上,咱们阆苑有两位姑娘也被邀去献艺弹曲了呢。”
青鸢原本还在愁目思忖瞿涯的动机,听到‘阆苑’二个字后,她揿摁手心的力道蓦地一松,而后猛地抬头,抬眼直勾勾盯向夏蝉,急切问:“阆苑……阆苑也去人?哪位姑娘去?”
夏蝉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回话道:“是胭脂阁那边的人,打听过了,是听琴和画意。”
青鸢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心焦浮躁显而易见。
夏蝉看她半响,困惑又小心翼翼地探问开口:“姑娘,怎么了?阆苑去人有何不妥?”
没有任何不妥,只是阆苑去人,代表瞿涯赴宴的消息一定会传进她的耳朵里。
他明知道此时此刻她急于求他,迫切想见到他,甚至千方百计打听着他的行踪去向,却一面闭门不见,拒人于千里之外,一面又不动声色暗戳戳传来这样的信息。
究竟意欲何为?
青鸢实在拿不准他的心事,更猜不透他是真的对她厌烦相见,还是隐晦在给机会,容许她主动找上门去求上他……
不管怎么样,求人的那一方注定永远被动,哪怕她八面玲珑,擅长奉迎,世子于她,始终都是上位者下视,她无处遁形,更从没有公平谈判的筹码。
……
青鸢在阆苑苦思冥想了两日,琴瑟根本弹不下去,一起手便连连错音,简直辱没了手下那把前朝妖妃遗留在世的心爱之物。
放下琴,青鸢打开内室窗棂,俏立窗边,目光不由看向胭脂阁的方向。
她远远看到听琴与画意正在水榭台上勤奋苦练,显然是为明日的画舫曲宴用功准备。
青鸢长睫轻蜷,心里落定了主意。
她没有别的选择,眼下这是见到瞿涯的唯一机会,她只能赌一把。
瞿涯会怎样看她?如何待她?又会不会为了泄愤叫人辱她……
她完全不知。
事到如今,只能豁出去,做最坏的打算,赌他冷心硬肠下还有一丝良善,更或许,他心中再厌,面对她的纠缠,身体也做不成完全无动于衷的柳下惠。
青鸢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她不是在清水池长大的,从小到大,无数男人垂涎又带征服欲的目光在她身上移都移不开。男女情事她虽未亲历过,但她有个当过花魁的生母,娘胎里带出来的媚相酥骨,加之耳濡目染,道听途说,她知晓的花招数不胜数。
此番为达目的,她将不计代价。
阿娘这一世过得太苦了,余生恐怕只剩下与老侯爷厮守这唯一的一点甜。
她必须尽力帮阿娘争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以报这么多年生母不养,养母珍疼的拳拳恩情。
又开启一段互相陪伴的新旅程~[撒花]
lesg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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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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