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挟着细沙的风中滚着盛夏的热浪,窗外噪着蝉鸣,声音一时远一时近,安静的时候很少,蝉鸣间歇时绿化带的树荫间偶尔传来一两声难得的鸟啭,清亮的声音如同一阵不可多得的凉爽小风,越过两面大开的窗子,欢快的响在狭小的保安室中。
保安室里坐着两个男人,皮肤皆晒得黢黑,稍微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了,挺着啤酒肚,敞着腿,坐在掉了漆,锈迹斑斑的铁凳子上,蒲扇呼哧呼哧的在身前扇着,即便如此,他依旧满头大汗,洗的发黄的保安制服领口上被汗水打湿了一片,在炎炎高温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酸臭汗味。
另一个五十多岁的瘦的有些过分,像个彻底失去水分的干树枝,可能因他过于消瘦,即便在伏天也不觉炎热,此刻正带着老花眼镜,静静的翻看着他的报纸。
蒲扇呼哧呼哧的在他身后扇着,对方的抱怨声随着聒噪的蝉鸣一同传了过来。
“真他妈不想干了!”小段将制服扣子往下又解了几颗,将胸前的汗一抹,往地上一甩,骂骂咧咧道:“别的小区的保安室又有空调又有风扇,咱们这小区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二手风扇,没用两天又坏了,修吧不值当,不修吧又热死个人!”
他索性将扣子统统解了,将制服当开衫穿:“那物业的空调都换两个了,怎么就没想着给咱们添一个,叔,要不今晚上咱们再去跟物业反应反应,总也不说,他们就更不当回事了!”
老木将报纸折了一半,唇线微微向下耷拉,一边看他的报纸,一边头也不抬的淡淡的说了一句算了吧。
小区建在县城边缘,穷的只剩下这些小窄楼,业主多是些没人管的孤寡老人,除了他们就是些更穷的人在这居住,整个小区也就物业那还算是有点钱。
狼多肉少,那点钱是不可能用在保安身上的。
渣土车轰隆隆的从路口拐了过来,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黑皮轮胎下登时扬起一阵浑浊的沙尘,似要吞天噬地一般迅速漫了过来,小段骂骂咧咧的关上窗户,老木也抬手关上面前的窗户。
窗户一关,保安室里更是闷热了,没有流动的气流,狭小的空间里满是因溽热而发酸的汗味。
小区的对面正在施工,时不时就会有大型车从小区前路过,轰轰隆隆打雷似的,总是会扬起漫天黄沙。
这才几天的功夫,小区前的绿化带上就落了一层厚厚的沙土灰尘,地上就更不用说了,满是碎小的石子和厚灰,小区里的业主反映了几回,物业派给老木他们,希望他们一天一扫,老木也不傻,没钱的活不干,直接推回给物业,让他们派人清理。
两方就这么互相推搡了几天,业主最后被绕的也不知道该找谁,只得放弃。
待窗外尘沙彻底沉淀,俩人几乎同时打开了窗户,虽然风中滚着股灼热的高温,但偶尔还是会有一丝微弱的清凉,更何况,流动的空气中挟着绿化带中的草木清香,能将保安室的气味冲散一些。
老木将报纸翻了个面,阳光越过落满浮尘石粒的窗台,照落在他喝水的玻璃杯上,舒展开来的茶叶沉在杯底,茶汤并不浓烈,淡淡的,仿佛已经被冲泡了不知多少回。
窗外光线渐弱,涌入室内的风中也失了一些逼人的灼热,有了些清凉之意。
老木似乎听到了什么,放下报纸,浑浊苍老的眼睛透过老花镜向窗外看了过去。
太阳半沉在林立高楼间,失去了温度的光芒铺落在宽敞的马路上,两旁的绿化带在风中发出了潮浪涌来般的巨大声响,阳光碎在摇晃的枝叶缝隙间,星星点点,明亮耀目。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而近,清脆的响在簌簌潮浪之中。
“林老师逛街回来了!”小段扇着蒲扇,笑呵呵的同人打招呼,态度殷勤又讨好:“有你的快递呢!就在门口,小的那个!”
老木放下了报纸,起身时顺手将那巴掌大的纸盒拿起,从门口递给了人。
他坐的时间太久了,不起身站站会腰疼的。
“谢谢啦!”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进了狭小的保安室里,即便纤长的变了形,也难消抹那曲线动人。
“修热水器的师傅今天来了吗?”林楚安把快递直接放入透明购物袋中,与几个雪梨放在一起,她习惯性的将腋下包的包带往肩膀里拨了拨,笑容大方明媚,透出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知性美。
老木弯腰拎起茶瓶,往他的玻璃杯里倒水,小段乐呵呵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打过电话了,说是回老家得过两天才来,我看他就是在扯谎,不愿意大老远的跑这一趟,三伏天的,售后又不挣钱,更何况只有你一家,来回一趟不够个油钱的。”
小段扇着蒲扇说:“不如打电话找别人,花两个钱得了,哎!这房子是你们学校给租下的,修理东西的钱应该能报销吧?”
“谁知道呢!回头我问问,走了!”林楚安笑了一下,抬指将碎发拨到耳后,动作自然好看,不经意间透出性感。
“会打扮的女人就是美。”小段看着那动人的曲线在树荫下渐渐远去,摇着蒲扇说:“这小区里住了这么多的老师,甭管多年轻的,我瞧着都不如她有韵味。”
老木弯腰将报纸扔到桌子下面,那里有一堆看过的报纸杂志,等凑齐了一箱子可以卖破烂,虽然钱不多,买碗炒饭还是可以的。
“哎!她都快三十了怎么还没结婚?”小段说:“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老木呷了口茶,慢悠悠的说:“她从乡下调县里不容易,不拼命工作是没有这个机会的,以前估计没时间谈,再说了,要是在乡下结了婚生了孩子,别说以前学校的领导了,就是她婆家能放手让她走吗!”
“来了这也没什么好的。”小段说:“工资还没农村高呢!待遇也不好,你看看那廉租房,有的都是刚刷的大白,连个空调都没有,这些老师也真能忍。”
小区里有三十二栋,其中11栋,住的都是教师。
“工作稳定体面,又是编制,挺好的。”老木说:“女孩子嘛!做这行最好了。”
小段摇着扇子,对老木的观点不说赞同也不说反对,轻哼一声后将话题又转了回来,说:“她来咱们这也有两年多了吧?工作既然定下来了,也该说婆家了,女人年龄越大,越不好嫁,男人嘛!都是喜欢年轻的。”
老木没说话,端起他的玻璃杯轻抿了口寡淡的没什么滋味的茶汤,浑浊的有些发黄的眼睛看向远处的马路,夕阳暗沉,风声从远处而来,贴地横冲一段距离后又突然冲天而去,将已经沉淀在地上的沙尘扬的漫天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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