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时候，沈构说程云去和几位师叔伯研究药方，以往时候少不得要留顿饭才回来，余照火本想先带宁师道回家再去寻师父，没想到他刚进家门椅子还没坐热，程云就找过来了。
“余照火？你又整了什么幺蛾子去我那？”
她嗓子亮，人未到声先到。余照火“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师父，你回来这么早啊？”
程云风风火火地迈进了屋，见宁师道同在屋里，神态客气了些：“师道也在。余照火，怎不让老四带道长出去转转？”
“师父惯会冤枉人。”余照火一边说一边给师父请椅子，又倒上了热茶：“幺蛾子是他找的，怎么张嘴就来。”
程云头发半白，半束半散着戴着几个素净头饰。余照火七岁拜她为师，至今快十四年了。
两个都不肯嘴上吃亏，经常你来我往的拌嘴，旁人听起来或许觉得不讲礼数没大没小，但同门师兄弟早看得习惯，日常跟着师父欺负大师兄。
听余照火说不是他，程云就着热茶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了：“哦。”
余照火束手站在旁边挑了下眉，冲着宁师道耸了耸肩。
“程前辈。”宁师道将一个纸包放到程云面前，“他们应该是为我来的。”
“为你？”程云抬眼，眼底讶色一闪而过。她按住那纸包，拿起拆开看了看，随即说道：“……只是寻常泻药罢了。给我吧，正好那几个还在我那躺着，给他们也吃点苦头。”
——余照火缓缓皱起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宁师道什么都不说，他又不好插手。
毕竟归根结底，这只是人家和师父的事。
“前辈。”
“……”程云本已起身要走，又顿住了。
“此物方才已让余兄弟验过。”宁师道说道：“他说有毒。”
——这道士怎么信口胡诌。余照火斜过去一眼：说谎也不提前打个商量？这才刚到家，我哪来的时间验毒？
他怕师父问起来会穿帮，目光不免有些躲闪，偏偏宁师道那家伙把他推出去当挡箭牌就不理踩了，连个台阶都不给他下。
程云回过神盯着他看了很久，见他一直不说话，开始点名了：“余照火？”
余照火十分尴尬地笑了笑：“……啊？师父。”
程云盯了他片刻，垂眼看着宁师道：“我家照火从来最不会说谎。”
——穿帮了吧。余照火心想。
“……他说有毒，便有毒吧。”程云说道，在余照火吃惊的目光里自顾自转身走出屋门：“我先回去。照火好生招待宁道长——是贵客。”
余照火尚在疑惑中，没来得及应下。
他不懂眼前这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记得程云开门的瞬间，他看到屋外又在下雪。
“……看来我还要在这留些日子。”
宁师道似乎短叹一声。但恰逢屋外风雪涌入，他听不真切。
“你这不就才来了两天么。”余照火大模大样跨坐在师父的位置上，判官笔往桌上一扔：“师父方才一眼就知道你说的是假话，却没有点破——道长，你们一个一个都拿我当幌子，又什么都不和我讲，有点不厚道了吧？”
“确实。”宁师道回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余照火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面的回应，转身去书房看医书。
就在里间，与厅下堂上隔着一道珠帘。他隔着珠帘，看宁师道。
屋内静默半晌，余照火突然问：“华山比此处如何？”
宁师道说：“山山载雪，川川流云。”
“哈，我这也是繁花锦盛，年年春时。”余照火防他的句子讲笑话，惹得宁师道向屋外扬着脸笑：“如此大雪？”
“大雪怎不算繁花。”余照火合上医书走出来：“雪花也是花。”
“中午了。”他打开门站在门口，左摇右晃地活动筋骨：“走啊道长，带你找沈构蹭饭去。”
宁师道没动：“想找你师父？”
“沈老二虽然住在师父那，但师父也不是时时都在的。”余照火靠在门边：“估计又去绝情谷那边找几位师叔伯了——道长放心蹭。”
“我并非是对……”
“我知道。”余照火笑道：“我故意的。”
宁师道愣了下。
“宁道长，”余照火看着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手掌运气而起，掌风推开门前一地松散新雪：“你在江湖上，一定很有名。”
宁师道沉默地看着屋门前被清出的一条小路，知道这是自己早上玩过的小把戏。
他那时就肯定余照火也能做到——他内功不弱，只是大概因为着于杏林，才不懂如何伤人。
“你昨天才进万花谷，今天就有人赶来杀你。”余照火想起师父对他的态度：“连我师父那个性子都没有当着你的面数落我骗她——她明明看出你在说谎。
我从小长在万花谷，没入过江湖，但也看得出来：师父和那些人，都觉得你很重要。”
“……只是错承盟中前辈厚爱。”宁师道思索数息，才觉得能从纷乱因果中挑拣出明晰的开头：“是盟中长辈联系程云前辈，说让我来巡她问诊，双方约定既成，我总不好跑了吧？”
余照火打量着他说话时的神情，觉得不像说谎，但又像是哪里不对。
许是假话确实未说，但真话也没全说。
算了。
“你现在才是不好跑了呢。”余照火哼笑一声：“听见我师父走前说什么么？说让我‘好生招待你’，道长，她这是让我看着你呢，怕你看病看到一半，外面来点人稍微一搅和，你就回你那江湖打打杀杀去了。”
宁师道叹气：“我知道。”
“知道就好。就算要跑也做的隐蔽点，别叫师父一来就看出痕迹，回头再骂我。”
“哈哈，那定然不会添麻烦。”
他笑得轻快又好看，余照火猝然捕获一瞬风采，不免多看了几眼：“……哼，你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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