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格外寂静,万籁俱寂,唯有虫声细细。
季凌也回到院里搭起的小帐,另一边帐子里的人早都睡熟了。他脱下外袍,长身一躺,枕上软枕,枕头里填着晒干的决明子,带着一股淡淡的安眠药香。
他行惯了路,山地再陋也不觉得难受,此刻帐外山风轻拂,凉而不寒,身下是干净铺就的褥子,耳边传来远处山林轻响,或有几声鸡犬,交织出山村独有的静谧。倒比客栈卧宿还安生几分。
闭上眼,不过一盏茶便有了睡意。
帐篷一角留了缝隙,风吹进来,轻撩他额前碎发,也不知是不是花香掺着露气,隐隐透着一股清淡的甜味。
季凌也翻了个身,却不知怎的,脑海里忽地浮出那道倚门而坐的青衫身影。
夜色淡了眉眼,却淡不去那人一言一语的清明。
方才那句“非读书所得却胜于书”仍带着淡淡的笑意萦绕在他耳畔,久久不散。好似此刻她就在他的跟前。
季凌也深呼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沉沉的黑眸望向帐顶一片幽暗。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将眼前晃动的狗尾巴草拨开,手背贴上额头,尝试再次闭起双眼。
这觉,恐怕是没那么好睡了。
夜风清凉,草叶窸窣。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的万千思绪才被这山里的安静轻轻裹住,不知何时,沉入了梦中。
春色明媚。
晴光从窗棂缝里斜斜落进来,暖洋洋地洒在几案之上。院子里种了两株梨花树,正值繁花似雪的时节,风一吹,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下,像白蝶一般穿过窗纸的光影,在室内轻轻飘荡。
季凌也坐在书案前,面前是一册摊开的线装书,纸页泛黄柔韧,墨迹清晰。
他手边放着一支尚未干透的笔,纸上的字带着一点清淡的墨香,砚台边沿溢出几滴被风吹干的水痕。案头还有一套瓷白茶具,一盏杯中袅袅升起的白气在阳光中打着旋,似要拢住这静好春日,不叫它轻易溜走。
季凌也缓缓抬头四顾,却皱起了眉。
——这不是他的屋子。
他院子里种的是一棵石榴,还有一株桃树。况且他房里绝不可能出现这么雅致的场景,读书写字?他从小最怕的就是坐书堂,若不是被硬压着,连书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可如今,他竟乖乖坐在书桌前,手执书卷,身边还摆着笔墨纸砚,好似一个规矩至极的读书郎。
他这是在干什么?疯了不成。
未及深思,便听见一声轻笑自身后传来。
“这一篇读完了吗?”
这声音温柔中带着点揶揄,语气却亲昵自然,仿佛两人已相识多年,时常在这案前读书习字一般。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季凌也却错愕一愣,又猛地回头。
只见来人并未着那一身宝蓝色的官服,而是一袭素色常服,神色清淡,却带着笑,就这么望着他。日光柔柔地洒下来,将她整个人笼在光里,像是从梦境深处缓缓走来,又像本就是梦的一部分。
他尚未开口,她却已走近,衣角一摆,熟稔地坐到了他身侧。
两人靠得极近,近得他甚至能嗅到她衣襟间那丝淡淡的香气,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花香,而是一种干净又明亮的味道。
她低头看了一眼案上的字,手指在纸面上一顿,似是点评,也似随意摩挲。
“这回写的比上次进步不少,你看,用心办总能做得好。”她轻声夸赞,眼中有笑,又顿了顿,“只是这个‘也’字,还差了点意思。”
季凌也说不出话,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柔软又清凉的东西轻轻覆盖,像是月光落雪,又像她眼中的一点波光。
他也看向纸上的字,是他写的,还是他主动要求写的。
她忽然转头看他一眼,目光澄澈:“我来教你再写一遍?”
季凌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她笑了笑,手已落在他的手背上。那指尖微凉,却带着细微的力度,将他执笔的手稳稳握住。然后,一笔一画,带着他在纸上缓缓勾勒。
“横要收,竖要稳,心里想着这个字的骨气,再下笔。”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怕惊动了窗外满园的梨花春色,在他耳畔却如朝钟暮鼓,一下一下,敲得他心间震颤。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目光微微晃了神。
屋外梨花再度落下一层,风穿堂而过,带着春日最温柔的气息。而案上一行新字,已悄悄添上。
他却没看那字,只看她侧脸。
她睫羽低垂,鼻尖微翘,唇角带着柔意,肌肤在春光中泛着细腻莹润的光泽。
他似乎早就想这样了,一寸寸地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似乎这样才能记得更加清楚,却又不是单纯地为了记住五官,而是一种更加隐秘,更难以言喻的情愫在悄然滋生助长。
而此刻,她离他那么近,近得仿佛他只要稍一动,就能——
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偏过头来。
“怎么了?”她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玩笑,“我脸上有墨汁么?”
说着,她提起毛笔,在砚台中蘸了点墨,轻轻一抬,忽地在他的鼻尖上轻点了一下。
季凌也猛地怔住。他没躲,也来不及躲。
那一点墨痕轻落,仿佛落在心头,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既烫又软,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四目相对。
屋外风吹过梨树,碎花落下几瓣,正好飘过纸案,像是也受了这气氛的感染,悄然投身梦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轻轻凝住,天地清明,日风缱绻。
她的眼神缓缓移下,最后停驻在他唇瓣上。
温度悄然攀升,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跳不受控制地重了几分,连耳畔的风声都仿佛远去了。
她抬起手,指腹轻缓地抚上他了的脸颊。
那触感仿若初春第一缕微风拂过桃花枝头,叫他从骨子里泛起一阵战栗的颤意。
他望着她的眼,她那目光与往日不同,不再含笑,却格外专注。静静的,柔软而笃定,仿佛正望着心上的人。她靠得越来越近,气息如梨花带露,带着雨后初晴的清馥,近到他唇间落下她呼吸的热度,像晨光初照,山泉初融,像一场柔软让人甘愿沉沦其中的梦。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心肝像被什么悄悄握住,轻轻一捏,便泛起一阵阵酥麻。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闭上眼睛,是不是应该伸手回握住这片刻的靠近。
此刻天地皆寂,唯有心跳如鼓,似水流长。
他喉头轻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指尖微颤着。
而当那轻柔一吻落在唇瓣的刹那,季凌也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嗡”地一声——断了。
他不再犹豫,而是蓦然抬手,掌心紧紧覆上她的后腰,用力一收,几乎是将她整个身子圈进怀里。那动作带着一种克制下的炽热渴望,他的下颌缓缓贴近她的鬓角,鼻息与她的发香交缠一处,如潮水漫上心岸。
季凌也的眼神早已变了模样,再无昔日的戏谑懒意,唯余一汪深深的炽热。仿佛旱地忽遇春雨,干涸的心湖被骤然搅动,深处的水流陡然汹涌,不自觉地愈发收紧了怀抱,将她整个人嵌入怀中。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的额发轻擦过他的颈窝,两人气息交叠,脉搏交颤,像两支并枝的芦苇,在同一阵风中悄然缠绕。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那声音低哑又温热,仿佛落在夜色中的一粒火星,轻轻落下,引燃一场无声的梦境。
他张口欲言,却被她清甜温热的气息再次堵住。指尖一凉,已被她握住。肌肤相贴的刹那,一种细密的战栗悄然蔓延——
指下春波柔胜雪,
半臂香温,唇畔轻风泄。
云鬓微松身如缎,
眉心一点红如血。
一线香魂牵欲绝,
双影轻颤,暗火烧无歇。
玉齿轻咬声未彻,
梦回山色初如月。
···
季凌也在一阵急促的喘息中睁开眼。
天刚破晓,帐外仍沉在薄梦未醒的清静中。四周寂寂无声,只听远处一声鸟鸣,似乎带着未尽的倦意。
他额角覆着一层细汗,仿佛是从梦中带出的热潮,胸口微微起伏,一呼一吸都还残留着那一瞬炽热的幻象。
他坐起身来,帐篷里的空气清冷,但他身上的汗却将衣料紧紧黏在了肌肤上,腻得紧,越发不适。那撑床手臂的肌理随着动作紧了紧,颈侧筋脉隐隐绷起,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还残留着梦中那温软的触感。
晨风钻进来,他却不觉得冷,只觉得骨子里浮着一股热,似乎有火在体内幽幽燃着,既无处可去,也不肯熄灭。
他深喘一口气,伸手扯开湿黏的衣襟,还是感到闷热,干脆将上衣脱下,扔在一旁。
他抬起头,定定望向帐顶,静了片刻,眼中一瞬闪过什么,像是尚未沉下去的火星,轻轻一跳,又炸开火花来。他忽地起身,赤着上身走出帐外。
天色尚暗,四下寂静。他来到院中水缸边,挽起水桶,汲了一整桶清水。
接着闭上眼,抬臂猛地将那一桶凉水兜头浇下。
水花四溅,沿着肩颈淌下,冲散贴在身上的汗意,他微微张唇,水珠顺着发梢、喉结、锁骨一路滚落,在肌肤上留下一串冰凉的印记。
残月清冷如霜,他却还被困在梦中的余热。
审核大大,没有脖子以下的描写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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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梨花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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