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公交上，周明业和赵闯坐在一起。赵闯一路上在不停说话。“明业，寒假怎么过想好了吗？”“跟往年一样。”“我们一起去找初中的同学聚聚。”“不了。”“明业，你们班的漂亮女生多不多？”“都挺好看。”……
周明业交淡的兴趣并不如赵闯浓重。但他也没让场面冷下去，一直保持着认真的微笑。赵闯说话时，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一直在认真听。他想：“能够做到这份上，已经很对得起我们的友情。”
公交车到镇上，两个人下车。周爸爸推着自行车，赵爸爸骑在摩托车上，已经在等了。
赵爸爸道：“可算等着了，闯快上车。周叔，我们先走了。”
赵闯道：“回家再找你。”然后，父子俩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声远去。
周明业把包放到后座上，道：“爸，我骑。”
周爸爸依然一张冷脸，道：“不用。挺冷的，咱们快回家吧！”
父子俩一路沉默。周明业已经习惯了。爸爸除了在外打工，平时家里的大事小情从不插手过问。对于他们三兄弟，爸爸也很少会管。人家的爸爸都会教自家小孩如何做人做事，他爸爸平时在家可以不说一句话，跟儿子们从不聊天，说笑。就因为这种冷漠的样子，不光三兄弟怕他，周明业的几个堂哥堂弟也不敢在周爸爸面前调皮。
到家后，两个弟弟先欢呼着跑上来。妈妈也笑道：“快点回屋，暖和暖和。”门上挂了厚帘子，屋里升了炉子，一进去，周明业就舒服的出了一囗气，感慨道：“妈，一下了公交车可真冷。”妈妈气道：“我让你爸开机动车去接你。他非说这点路用不着。”
周明业忙道：“妈，这炉子也没烤点啥？我一看到它就想吃烤红芋，烤花生。”
妈妈笑道：“有，下边烤着呢。还没熟，味还没出来。再等一会。”
周明业一边蹲下一边道：“我看看，烤的多吗，够不够我吃。”
“不够再烤。也快该喝茶（吃晚饭）了，我收拾收拾去做饭。”
两个弟弟可算有机会跟大哥说话。三个人围着炉子不时笑两声。
这时候离过年还有十几天，大家也不急着置办年货，日子便过得轻松自由。
周明业回家的第二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妈妈很高兴：“现在下，过年正好化完，上哪去也不用踩泥。”大弟弟接话道：“要是过年也下呢？”妈妈瞪了他一眼：“就你会说。”
没什么事干，一家人便围坐在床上玩纸牌。这是村里普遍的娱乐项目。一家几囗人都能参与进来。为了照顾小弟，他们只能玩抽对子，接竹竿，这些简单的。
等到过了腊月二十，外出打工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回来。周明业的四个堂哥，自从出去打工也差不多一年没见。
他们几个相差一两岁，从小到大都在一块玩。只不过，他们都是初中毕业。但兄弟间感情好，一年没见，自然一回来就聚在一起。
周妈妈性子好，兄弟几个就常在周明业家玩。他们一边玩纸牌，一边说各自在外边遇到的事。说到好事，大家都笑，说到坏事，大家都帮着骂两句。最小的堂哥神秘道：“你们这算什么。知道我在外边听到什么新鲜事吗？”
“什么事？”
“有多新鲜？”
“有屁快放，别卖关子。”
“哥，快说来听听。”
看其他人都挺好奇，堂哥才道：“我听说，有的地方开一种什么酒吧，专门服务男人，里面全是牛郎。”
几人还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个都摇头表示不新鲜。
堂哥道：“你们太没见识。你们知道吗？人家外面，两个男人也能相好，生活在一起。那些牛郎就是喜欢男人的人。”
门帘突然被掀开，一阵冷风刮进来。周爸爸厉声训道：“瞎胡说。”几个人吓得没谁敢出声。
直到周爸爸拿了东西出去，他们才道：“吓死了。”
但这事实在够新鲜。别说他们，就是老一辈，也没从谁囗中说出过这种事。
“明业，你在城里上学，听说过吗？”四堂哥问道。
“没有。”周明业从没在书上或电视上看到。同学们每天只关注学习，谈论的话题也大多与学习有关，最多的题外话也无非是班里哪个女生好看。
小堂哥刻意低声道：“我可没胡说。我听说两个男人相好叫同性恋。还说会传染很严重的病，提起来也会骂的很难听。”
“还有人不喜欢女人。”四堂哥怎么也想像不到，“两个男人在一起也很正常。咱们跟好哥们不是也一起玩，大家也常说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小堂哥道：“肯定不一样。他们会谈恋爱，你会跟哥们谈吗？你会说喜欢和爱吗？”
大家想了想，都变了脸色，表示说不出来。周明业虽然也摇头，但是心里却很慌。他的脑子里一时间闪过好多东西，可是一个也抓不住。
关于这件事，他们也没再讨论下去，因为大家都不懂。
等到晚上，周明业躺在床上，才细细思量。如果把自己对孔洛然的感觉换成男女生的话。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排斥。难不成自己喜欢孔洛然？并不是把他当偶像。
想到堂哥的话，周明业有点害怕，自己身上有传染病吗？别人能看出来吗？会有人骂自己吗？
又想起爸爸冷着脸的训斥，他会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生吗？
一夜的胡思乱想，周明业病了。妈妈唠叨着：“给你说这屋冷，让你跟您弟弟挤挤，你非不听。看，发烧了吧！”
周明业强笑道：“我身体好。这种小病吃包药就好。”
赵闯听说他病了，也过来了，道：“学校每天早起晚睡，你也没病。回家刚自在几天，就娇养了。”
“没有享福的命。你这两天别来找我，再传给你。”周明业笑道。
“我也确实有事，我妈非让我年前去姥姥家住几天。明天就过去。”赵闯无奈道。
周明业这一病，来来回回，总也不见好。妈妈跟爸爸商量：“要不去找人看看，是不是撞到啥啦？”
周明业忙阻止，生怕真有谁看出他的不同，劝道：“妈，人家不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吗？总要有个过程。”
妈妈皱眉道：“可也没这么反复的。”
“你别瞎想，我很快就能好。”
周明业就是受了惊吓，又无处排解。他不知道这事该跟谁说。谁也无法给他安全感。他想知道更多关于这方面的事，也做不到。堂哥那儿，他也不敢表现的太好奇。大家从小玩到大，很了解彼此，他不敢引起丝毫怀疑。
这个年，大家似乎过得都很高兴。周明业却越发瘦削。妈妈也叹气：“人家过个年都胖二斤。你病一场，还瘦二斤。”周明业却道：“瘦了更显精神，走出去，人家谁不考您儿排场。”妈妈被逗笑了，道：“你堂哥都开始相亲了。也有媒人问我，我给推了。”
周明业一阵心慌，道：“我还在上学呢！啥事都等毕业再说。”
往年开学时，周明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抱怨。这次，他却异常想早点回校。他打算把城里的书摊、书店，学校的图书馆都仔细找一遍。
开学以后便要重新排座位。座位是老师排好的，一个个喊到名字就进去。巧的是，周明业和张航还是挨着坐在中间靠右。他们刚坐好，孔洛然便进来坐在了下一个位子，中间只隔一个走道。
周明业努力不表现出异常。可是，同班一个学期，又说过几次话，完全不搭理人家，好像也不正常。周明业只好在孔洛然坐好后，露出一个笑脸看过去。谁知一转头，孔洛然也正好满脸带笑看过来。两张笑脸相对，目光撞在一起，周明业连要说的话都忘了，赶紧扭头，垂首，装作收拾书桌。
可是，周明业感觉得到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因为脸上有滚烫的感觉。他不知道孔洛然有没有注意到。他只能在心里祈祷孔洛然没往这看。
张航从进学校就憋了一肚子气，只等周明业撞上来撒气。偏偏平时很懂看人脸色的周明业一直不在状态。
张航低声道：“你没看到我在生气吗？”
周明业不敢抬头，问道：“刚过了年，吃的好，睡的香，玩的尽兴，有什么好生气的？”
张航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说了两句话，周明业终于感觉脸上的热度退去。他恍然道：“对不起。我没忘。我们村真的没装电话。今年有可能就按装。”
张航无法，妥协道：“好吧。这次我算你情有可原。但是，你一见到我，为什么没告诉我原因？”
周明业心道：“我能说，我一直在想孔洛然的事吗？”他道：“我以为这么明显的事，不用说你也能想到。”
“你这话说的，我是故意找你茬。”张航刚平下去的火，又升了起来，扭头再也不理周明业。
下课以后，周明业发现张航还是冷着一张脸。怎么办？哄呗。他就没接触过会闹别扭的男生。周明业使出浑身解数，低头道歉，好话说了一箩筐，张航才勉强道：“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孔洛然一手托腮，一手转笔，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这边。
“唉，你是娇娇女吗？还要人哄？”孔洛然道。
张航抬头，凶狠地瞪他一眼，冷冷道：“要你管。”别以为他没看过，周明业刚刚为什么脸红。
“切，谁稀罕。”孔洛然道。
坐在中间的周明业只当自己聋了，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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