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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萧瑾侧身从矮柜里取出一只碧玉小盒,扭开盒盖,挖出少许色如白玉的膏体。

“手。”

她顺从地伸出手,男子蘸取手药,轻柔地涂抹在她手上因寒冷而开裂红肿的地方。温暖的指尖温柔地划过她手背的每一处纹路,细致地仿佛在触摸珍贵的玉石。

他大可不必这样轻柔,她不是娇生惯养的矜贵人,再粗暴的对待她也受得住。

萧瑾触到她掌心的薄茧,调侃道:“真不像姑娘家的手。”

她盯着自己开裂的手。“我……我在家要干活。”

幸好萧瑾没细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给她退缩的机会,另一只手在她掌心轻轻地划过。腻滑的手药润滑了粗糙的纹理,微凉的手渐渐暖和起来,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顺着那裂口钻进了她的皮肉深处。

手不争气地抖了起来。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手给抽回来。因为她不觉得他在给他涂药,他是在占她的便宜,指尖抚摸着她的掌心,仿佛一层一层褪着她的裙衫,她偷偷瞄他的眼睛,她知道他就是这样想的,要不了多久,这双手就会这么干。

她忽然很害怕,害怕他摸着她的手,就此读明白了她一生的故事。

“香香觉很委屈么?”萧瑾拉过她的另一只手,“后悔还来得及。”

“没有……不委屈……”萧瑾碰到她掌心一处裂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他凑近端详,目如点漆,她趁桎梏松去,急忙将双手藏在身后,连连摇头道:“够了……”

她察觉失言,祈求道:“不要了……”

萧瑾没有说话,看着她时,眼里没有笑。

她不是看不懂脸色的,不情不愿地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掌心在上,乖乖伸到萧瑾面前,把一切都交给他。

在收获她的驯服之后,他没有继续先前的动作,握住她的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另外一只手指轻轻按在她嘴唇右侧。“这里有一个梨涡吗?”

“啊?”

“香香笑起来看一下。”

她有些错愕,略微扯动了下僵硬的嘴角。

萧瑾露出几分欣喜,见她愣怔着,握着她的一根手指移向她的嘴角。“再笑一下。”

于是她的手指摸到了那个陷下去的小窝。

这便是梨涡吗?从没人告诉过她。

她觉得有点儿好玩,戳了一下那个越来越深的小窝,她又去摸另一侧,那边则没有。

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没在他面前笑过。

“香香信不信,我昨晚梦到了你小时候的样子。长得像一个芝麻大饼。”

她不信。他还是不要知道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比较好,她从七岁就开始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了,他不会喜欢的。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这一回比刚刚来得简单,“真的吗?”

“其实梦里的模样很可爱,但你比梦里的样子更美。”

她的视线不小心碰到了萧瑾的眼睛,她一时感到难为情,匆匆埋下头。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美。她也不觉得自己是美的。所有人不是惧怕她,就是厌恶她,拿她对月儿的喜爱来侮辱她。她不喜欢照镜子,她讨厌看到自己耷拉的双眼里沉沉的死气。

原来她竟也是美的吗?

“很美。”萧瑾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两把,“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更美。”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适合当狗奴才,羞红了脸。

他握着她的手说:“你不要怕我。”

她用手掌遮住眼睛点头。希望他将来也不要怕她。

突然,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右侧嘴角,她一愣,那是男人的嘴唇,亲在她的梨涡之上,她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蜻蜓点水的一吻过后,萧瑾拉开她遮住眼睛的手,没想却对上她蓄满泪水的眼睛。

不单单萧瑾,就连她自己也是诧异至极的——她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不曾流过泪了。现在她哭了,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哭了,哭得可怜至极。

后来她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她试着找补:“大人,为什么月姐姐来了上京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为什么丢下我不见了?”

她原本是想把自己和如意坊撇干净,渐渐语无伦次起来,“我知道自己不好,可她一次又一次为了那些人,把我抛到一旁,就为了那些人。”

泪水像是溪流一样,顺着她的面颊,滴滴答答掉在狐裘上。

“为什么明明知道你最怕什么,却用这个来伤你?”

萧瑾耗光了耐性,图穷匕见一般,骤然打断道:“不管你说什么,本王今天都不打算放过你。”

他松开她的两只胳膊,哪还有半分方才春光和煦的模样,冷冷道:“喜欢哭就尽管哭,哭一个晚上也任你。”

凝香陡然张开了嘴,她想她真是大错特错,荒谬至极。泪水不停从眼眶涌了出来,她突然有点想笑,几乎抑制不住。

她伸手扯开领口的狐裘丝带,萧瑾扼住她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她甩开他的手,扔掉狐裘,也不管马车正在路上疾驰,躬身往车外跑去,试图逃离这华丽的囚笼。

萧瑾愣了一瞬,立刻上前箍住她的腰,“你不要命了?”

“本王没让你走。”

他的胳膊一使劲,厚实的车帘唰地又关上了,粉色布裙一下子荡开,她往后跌在他的腿上,腰被搂得紧紧的。

她一时羞愤难耐,毫不示弱挣扎着,于是他一手从前往后困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往上一抬,环过她的肩膀,彻底把她圈在了怀里。

她本以为自己长得够高了,结果萧瑾显然比她还要高大,她被他往怀里一抱,竟然颇有种娇小柔弱之感。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再也忍不住了。

她看着左肩上扣着的大手,张嘴要咬,萧瑾忽地把头埋凑到她左侧颈窝,略略松了对她的桎梏,开始低低地笑。他一笑,她心里就好受些了。

但他笑了好一会儿,仿佛把她当个笑话,她听得不是滋味。

他抹了把她脸上的泪,因为脸朝下埋着,声音有些闷,“脾气这么大呀?”

他炽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子上,“不要走。”

“不要走。”他又一次重复,有一点恳求的意味,把脖子伸到前面,用袖子一点点帮她拭去脸上泪水,“风言风语已经传出去了,就这么走了,委屈不是白受了?将来人们指指点点,你要如何自处?”

她叹了口气,心想他们真是鸡同鸭讲。

她不动了,懒得再管现在的姿势有多羞耻,反正不能走,他赶她也不能走,破罐子破摔吧。

这个人分明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一个动作、几句话,就能让她情绪失控,方寸大乱。偏他还这么厉害,恩威并施,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又变回去,擅长的就是一个灵活变通。

她差点毁了公子的安排。若她真跑了,公子一定不会放过月儿的,

“别走。”他胳膊往她膝盖后头一勾,抱着她打了个旋,让她侧坐在他怀里,捡起扔在一边的大氅重新裹在她身上。

他望着她的眼睛徐徐诱哄,“跟着我,未必没有好前程。”

这姿势更暧昧了,刚才她还用不着看他的脸,现在她的每一个表情简直无所遁形。

仿佛是个小娃娃被大人抱在腿上哄,凝香觉得内心的某些东西开始崩塌了,恨不得在地下找个洞钻进去,她挣扎着想要下去。萧瑾自然不由她,加大了几分力气将她箍住。

“香香多大了?”见她不搭理他,他往她脸上戳了一下,“嗯?”

她闭着眼睛装死,“快十七了。”最后一场雪下完,她就又大了一岁。

他摸着她的头发,像是母亲安慰怀中哭闹的婴儿,“十七岁不小了,人都会长大,长大了就开始忧心前途,哪能天天想着儿时说过的痴话,否则岂不成了痴人?”

他揪了把她的脸,好似在说她是个“痴人”,疼得她把脸朝他怀里一转。

他怎么总喜欢对她的脸作怪?

“拿你最不喜欢的东西来对付你,许是她并没有那么在乎你,或许……”萧瑾笑了笑,“想那么明白做什么?人之一世不易,适时懂得放过自己,太过清醒未必是好事。”

凝香眨了下眼,原来他把她那些胡言乱语听进去了。

“上京城是个很复杂的地方,每个人来之后,都会变得与先前不一样。香香若是呆久了,定也会……”

她没等他说完,深吸了口气,双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肩膀上。

这个姿势比较好——他终于看不到她的表情了。

她将下巴磕在他肩膀上,轻叹一声:“上京城太大了,香香不喜欢。”

她很快就会离开的,她不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萧瑾顺势揽住她的背,沉默了一会儿,拍拍她的后脑勺,“香香会喜欢的。”

*

萧瑾的住处叫做晚池斋,临水而建,朦胧的月光下,无数雪花缓缓坠入银光粼粼的湖泊,湖上白雾弥漫,宛若仙境,令人心驰神往。

湖边风大,吹乱了她的发,萧瑾微微倾了伞,替她挡去一点风雪。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她从马车上下来时,他站在车边向她伸出了手,自她搭上他的手后,他就没放开过。

他感叹:“如此良辰美景,不在湖上泛舟倒是可惜了。”

她闻言,本以为能够拖延一会儿时间再上刑场,心中还有一点雀跃,却不想萧瑾只是故意在她面前附庸风雅,目标一直都很明确,揽过她的肩膀转身就走,空留她的一颗心望湖兴叹。

回到萧瑾的寝居,早有美丽的侍婢候在门外,无须萧瑾吩咐,那侍婢极恭敬地朝她行礼,殷勤地替她解下落满雪花的大氅。

穿过厚实防风的门帘,青铜仙鹤灯架上一排排红烛闪耀,散发出温暖的黄光,轻而易举让人卸下防备。雕花的木窗下摆着一张低矮的小几,上头早已备好热气腾腾的晚膳。

“不用等我。”萧瑾解着衣扣,扫了眼侍立在角落的婢女,“伺候姑娘用饭。”男子高大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绘着山水的紫檀屏风之后。

萧瑾晚上吃得简单,多是些清粥小菜,婢女替她一一捡了放在青瓷碟上。

她不喜欢北地的饭菜,加上这会儿也没心思吃饭,转过头打量这间屋子。

靠墙的八宝架上置着古玩器皿,墙角一只暗青色阔口瓶,里头插着不少书画卷轴,约是主人平时闲来赏玩的画作。紫檀的书桌上摆着几摞卷册,桌角立着只颈口纤细的赤色梅瓶,一枝火红的梅花静静地散发沁人心脾的香气。

她如今身在此处,那个人又在何人身侧?

就这么自信她一定会替她吗?若她冲动之下杀了裕安王,上京城定会大乱,届时北梁朝堂势力重新洗牌,公子知道了,她俩都不会有好下场。

月儿啊,真是胡闹!若不是她几年前见过这个浮浪子,早一刀把他宰了!

暖炉的热气把脸蒸得发烫,她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萧瑾直接把她带到了寝居,她怎么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的脑海中蓦地浮现起萧瑾那双指骨细长,白皙灵巧的手,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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