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清秀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郁。
他倒是低估凝香了,王府之中戒备森严,高手如云,没想到这看似惫懒的丫头还有深藏不露的本事。
“不是让你派人盯着么?什么时候的事?”
裕安王的声音并无太大起伏,却叫人心底生畏。
陈默当即跪在地上,“从窗子跑的,估摸着没多久。奴才已派人封锁各方府门,在府中严加搜寻,香香姑娘的画像亦已令人去绘了。”
萧瑾一听人是从窗户走的,怒极反笑,袖子狠狠一扫,盛着甜汤的玉碗顿时碎了一地。
很好,很好——跟他学的。
他为了留她一命,给自个儿找了那么多借口,她倒是拎得清,脚底抹油先跑了。
看来也不傻!
想起凝香那日在林间做的那场戏——一个平时那么胆小爱哭的人,狠下心肠时也能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
她是个狠角色,是他小瞧她了。
一片甜瓜在足前打了个转儿,王府护卫林霖忙上前拱手道:“属下马上领人去追。”
萧瑾颀长的身影已大步往前走去,回眸道:“本王亲自去。你带一队亲卫往朝东往通化门,传本王的令,裕安王府缉拿盗贼,提前关闭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同时通知各岗哨,今夜城中严加盘查。本王倒要看看,她还能插着翅膀飞了不成。”
“陈默,备马。”
陈默面色一急,“晚宴快要开始了,宾客已到齐多半……”
萧瑾攥着拇指上佩戴的一枚墨玉扳指,“让他们等着。”
“温大人已侯在书房……说有要事禀报。”
萧瑾心想那白胡子老头心里没个轻重,鸡毛蒜皮的事都让他说成了威胁江山社稷的大事,大手一挥:“让他改日。”
转眼下了长廊,萧瑾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黑衣护卫,“林霖,不许伤了她。”语罢,又补了句,“本王还要亲自问话。”
林霖常年一张冷脸,素质极强,差点儿绷不住了。
得了吧,断了胳膊缺了腿的您平时不是照样审么。谁不知道那位是您的心头肉呢?
也就您自己嘴硬不肯承认,明知是细作,一根手指头也舍不得动。
*
日头在天边只留下小半个身影,城门即将关闭,必须在天黑前赶到水西门。
晚市将开,凝香埋头快步走在人潮汹涌的朱雀大街上,不时回头看是否有小尾巴跟在身后。
不知不觉,这回在上京呆了半年,她这样的人竟然也做了场富贵荒唐梦。好在梦要醒了,她很快又是谢氏最快的那把刀,只听命令,没有良心。
屋檐下的风铃脆脆地响了起来,她随声张望,满目高楼彩绘,高悬的彩旗随风飘扬,街道上香车宝马川流不息。
天色暗沉,前方就是巍峨耸立的城楼。
城高百尺,竖石堆砌,众多北梁军士守卫,师傅已候在城门边上,穿过水西门,这场虚情假意的戏就可敲锣散席了。
想着这个,她干脆三步并作两步。
水西门近在咫尺,城楼守卫森严,无数卫兵身着甲胄,手执长、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下方进出上京城的人群。
师傅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底下,垂落的柳枝随风扬起,还是那身黑纱,手腕挂着只蓝布包——那是她去年去如意坊前存在怀远坊相熟胡商处的随身之物,里头有她的佩刀与毒药。
街边的摊铺早早上了灯,映得她眼底一片恍惚,她吐出口气,觉得自己好像都快忘了拿刀的滋味。
她回望最后一眼,心里突兀地生出些不舍,没想到那夜就是诀别,他们连话都没好好说上几句。
只是,她又能如何呢?
不若不想。
今夜城外有焰火,不少人为凑热闹,赶在晚间出城。她埋头加紧混入人群。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马蹄声大作,三道黑色城门相继被士兵阖上,一道道厚重的铁栓降了下来。
伴随着齐刷刷的脚步声,城楼上的守卫登时增加了两倍,出城的人群瞬间排成长龙,大伙儿指着手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
“天子脚下,难不成还有贼人胆大包天?”
“我看八成是有要犯出逃。今天是走不了喽。往家去吧。”
……
凝香看着许多兵卒往城楼上奔去,心里“咯噔”一声,与前方的师傅默默交换了个眼神。
师傅将垂在肩头的黑纱遮上头顶,往斜后方一条岔路缓步走去,她随即转身,缩着脖子往旁侧一条街道疾走而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她压低声线,“老五已被裕安王控制,上京谍网当迅速隐蔽。”
这架势怕是萧瑾那厮知道她逃了。
这会儿怎么办才好?
今天肯定是出不了上京城了,往后几日,四面城门也会严加防守,轻易是闯不出去了。
罢了,先不想这个。
当务之急是躲过这一夜。那厮历来睚眦必报,被她骗了这半年,肯定恨不得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少不得将这座上京城翻过来也要找到她,到时候她就尽可以领教一番他手下拷打犯人的手段了。
思忖间,已胡乱拐过几条街,忽闻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脚底急急一转,侧身拐入一条漆黑的小巷,躲在只塞满杂物的竹筐后。
微微抬眼,亲眼看着裕安王的贴身侍林霖手握宝剑,率着大群亲卫自长街打马而过。
沓杂的马蹄声近在咫尺,她捂了眼。
今晚不是要宴客吗?宴席不是容易有刺客吗?有刺客,不就应该让林大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吗?
夜幕笼罩,夜市上灯花缭乱,吆喝叫卖声阵阵。凝香随手抓了顶皂纱帽,弓着身子,在人群中像只没头苍蝇似地穿梭。
她不能去上京的谢氏据点,否则一旦萧瑾寻迹而来,就会彻底摧毁上京谍网,也不能去那几个相熟的商客府邸,人家真心以待,她不可连累了人家家小。
最好的办法就是寻一处远坊废宅,过了今夜再说。
可她熟知的空宅距此地甚远,上京城夜间盘查甚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她孤身步行,要想不引起他人注意,谈何容易。
她想了想,来了主意。
不若,寻一不起眼的车驾,混上去绑了主家,威胁车夫驾车至空宅,再连人带马囚在空宅里,待她逃出上京再令人释放……
“铛铛……”一阵清脆的车铃响起。
凝香侧眸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心差点没跳出来,一辆挂着裕安王府车灯的马车自街上疾驰而过,后头跟着约莫三四十兵卒,各个手执兵刃,气势汹汹。
吓得她当即背过身去,拉了皂纱遮了面。
“喂,你见过这个女人吗?”
“你呢?对啊,老子问的就是你!”
“转过来,老实点!”
余光扫过,许多穿甲胄、执长刀的侍卫拿着画像盘问行人。
这些侍卫单打独斗都不是她的对手,可这么多人一起围上来,又在闹市,冒然攀墙走壁,自会有目力极佳的武侯盯得紧紧的,她跑又跑不掉,就是长了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好大的排面,真够看得起她的。
她听那盘查声愈来愈近,压低了帽子,转身欲远离此处,恰在此时,一只黑瘦的手率先覆在了她的肩膀上,
粗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小子,见过这个人吗?”
她眸色一沉,手腕一转握紧了匕首,极淡定地转过身,自那画像上一瞥,平静道:“没有。”
那画像上的女子秀眉圆眸,梳着丫髻,与她有八分相似。
她神色冷静,与那盘问的侍卫站得极近,眼睛紧锁着那人的口鼻,匕首的刀尖虚触着其腹部。
那人的视线往她脸上粗粗一扫,满脸不耐地松了她的肩膀,掉头盘问起了身旁的中年妇人。
绷紧的胸口松了松,她手指一转,往袖里收了匕首,掉头往人群稠密处走去。
经过一处卖铜镜的摊铺时,视线不经意一瞥,才发现脸上不知何时沾了点烟灰——也难怪那人认不出。
她沿着大柿街往前走,手背覆上脸颊,嘴角还没扯开,忽见前方有一玄衣男子自相反方向骑马行来。
明亮如昼的灯光下,男子骑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剑眉星目,英挺俊朗,身姿如岩层间的松柏般挺拔,眸光则犹如鹰隼般锐利。
男子一手扯着辔头,一手攥着乌鞭,以闲庭信步的姿态,慢悠悠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行人,只是眸中冷光令人胆寒,
凝香脚步一僵,仿若石化。
他今夜不是要宴客吗?
这家伙这么讲究,竟然为了抓她,连衣服都不换就跑出来了。可见恨她不轻。
啪的一声,匕首砸在了地上。
她顾不上去捡,匆匆背过身。
熙攘的行人你一脚,我一脚,不知把匕首踢去了何方。
那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之中,她脑子里像是不停地放起了烟花,周遭一片朦胧,身子一抖,顺势跌到了街边的一处茶摊上坐下。
街边茶摊的牌匾下挂着两只红灯笼,灯笼底下的一口灶冒着滚滚白烟,馄饨鲜美的气息飘的老远。
凝香将脊背挺得笔直,努力保持冷静,右手撑着下巴,牙齿一下下轻轻咬着指节,浑身不受控地轻颤着。
肩上搭了白毛巾的小二见她落了座,殷勤上前道:“客是饮甜汤还是吃汤饼?”
她微垂眼眸,强装镇定,“汤饼。”
小二朝她咧嘴一笑,躬身点点头,“马上就来。”
烛火摇曳,有琵琶女耳边簪一朵木芙蓉,自二楼的栏杆上探出半截身子,扣着弦轻轻吟唱,“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柔婉的歌声之中,萧瑾翻身下了马,将马匹交给随从,缓缓朝茶摊上灰色身影走近,步步逼近毫无防备的猎物。
他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后脖颈。
腰板挺得这么直,怎么还发抖呢?
他回头给随从做了个手势,随从当即牵起马匹沿着前方街道走去。
凝香听着身后那马蹄声愈来愈远,似乎拐过了街,终于松了口气,才觉得嘴唇焦渴,径自拿起桌上的白瓷茶壶倒了杯茶。
好险。若非她及时转身,与萧瑾撞了个对眼,后果不堪设想。
耳边依旧漫着喧嚣,茶杯还没递到嘴边,腰先一步被人从后头狠狠握住。
下一瞬,整个人顿时腾了空,落在了来人怀里。
茶水一点儿没浪费,尽往脸上泼了。
水珠子顺着睫毛哒哒往下滴,她颤颤抬头,对上萧瑾阴沉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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