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在太阳底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她如何还能不懂,一颗心骤然冷了下来,愣了会儿,终还是从嗓子里逼出了“啊”的一声惊叫。
转眸看向身边的萧瑾,奢望他还陪她演一会儿。
没想到他亦是瞪大了一双眼睛,当机立断往她背后一躲。
她蓦地有些想笑,他心底对她起了疑,却没直接让人把她拖出去杀了,反陪她折腾了这么一出,终归是心里有她的。
要知月前一场晚宴有个琵琶女意图行刺,他故意把人放在身边伺候,又是夸曲好,又是夸人美,逗了半天,却命人生生折断了舞女的一双手骨。
一阵劲风扫过,黑衣人挥刀朝他们疾奔而来,萧瑾见挡在前头的她并无反应,当即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撇下她撒腿跑了。“啪”的一声,他随身的一块玉碎成了几瓣,她望着他惊慌失措的背影,缓缓笑了起来。
再见了,大人。
她想起几月前她陪他的胞妹万春公主去郊外踏青,遇到了一伙刺客,情急之下她挡在公主身前,所幸金吾卫及时骑马赶到,一箭射死了行凶的歹徒,才未逼得她亲自出手。
那天回府,他罕有地对她黑了脸。
她惶惑不已,又不是她心血来潮要去白云寺求签,况且公主无恙,他为何还要迁怒于她。
他把她晾在角落里整了半天的书柜,不管她怎么撒娇,他总不肯正眼看她。夜深人静、月影昏沉之际,终是把她扯入怀里,“你知不知道,父皇只得万春一个女儿,她自小身边有一帮护卫守着,但凡出了点差错,那些人都要掉脑袋的。你冲得那么快做什么?又有谁护着你?”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有人真心在意她的生死。
可她毕竟不是千年前孤苦伶仃的冯氏,他心狠若贺翼,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随着萧瑾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转过身子,挺直背脊,瞧了眼指尖染的丹蔻,目光寸寸冷了下来。
她是乾熙三十二年谢氏入选的死侍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这几个小喽啰万万不是她的对手。右手伸向发间那支打磨得锐利的银簪。她会教他们知道她的厉害的。
她也会教他醒悟,他已与凶兽共寝良久。
指尖将要触到簪子的一刹那,远处灌木丛后银光一闪。
她立刻警觉起来,迅速环视四周,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埋伏了成群身披黑甲的弓箭手,急促的呼吸间,她几乎能听到弓弦铮铮拉紧的声音。
她猛地明白过来,这才是萧瑾布的局。
若她打倒这些黑衣人,暴露了身手,就会有弓箭手把她射成筛子,若她不出手,又会成了这些黑衣人的刀下亡魂,两条皆是死路。天罗地网,根本闯不出去。
大人,真是心狠!
她方才就要劫持他的才是,可惜错失了良机。
他让她吃饱饭、叫她黄泉路上不要怕,可他的香香那么胆小,一个人孤零零地上路,他心里疼不疼?
那天公主遭袭,他不是说,她若有个好歹,他怎么办?如今她死了,他往后还念不念她呢?
大概是不想了——毕竟他有过那么多的女人。
她又不是傻的,当日她替公主挡刀,他在意的又岂是她的安危,不过是贪恋床笫之欢,恐夜间不尽兴。
长刀即将砍到身上的那一刻,她敛了眸中凶光,向着萧瑾先前逃窜的方向疾奔而去,利刃唰地一响,划开了她身上阔大的轻纱裙摆,一片粉纱向空中飞了出去。
脚下一个趔趄,钗环叮铃铃响个不停,她跑得不快,惊慌之中身子甚至左右摇晃着。
她没有去提长长的裙摆,很快就踩到裙边,狠狠跌了一跤,额头硬生生磕在一块大石头上。
眼前亮闪闪的冒起了星星,有液体顺着额头滑落。她尚不认死,将胳膊往他去的方向伸出去,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狼狈地爬着,弄了满身灰土。
她哭得撕心裂肺,“大人……大人……”
黑衣人掐住她的后颈,她放声尖叫:“大人……你不要香香了吗……”
冰冷的利刃抵在后脖子上,她浑身战栗,仰面哭得狼狈不堪,眼泪鲜血灰土黏了满脸,“你说过……说过……会保护香香的……”
“大人……”她还没来得及喊完,厚实的掌在她颈侧不耐烦地一砍,世界自此陷入黑暗。
小时,她爹爹总是和她说,好死不如赖活。后来她亲爹也和她讲,不要总是不开心,哥哥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们都盼着十六娘好好活。
她记得这些话,因此今生即便被人轻视侮辱,也要时刻拼尽全力活着。
她料想以萧瑾的脾性,定不会走远,必得亲眼看了她断气才放心,所以她要把最脆弱无辜的一面展现出来。
所幸她赌对了,终究是挣得了再次睁眼的机会。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点灯,床板硌得她的背有些难受——这些日子,她都被养娇了。她摸了摸身下薄薄的褥子,明白她所处的是思雨园内她自己的屋子。
额上裹了白纱,伤口有些疼,后脖子跟断了似的,不过她受得住。
她一侧脸,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在床边坐着,影子笼在她的身上,压迫感随之袭来。
她想,照凝香的性情,她该扑到他怀里去,好好地哭一场,撒一场娇,但不要指责他,不要伤他的自尊,不要令他觉得她不可爱。
他听到了她翻身的动静,转身看她的时候,眸子里前所未有的冷戾,像是两潭沉寂的湖水,潜藏着冰冷杀意。
他在她面前一直是很温柔爱笑的,除却第一次时像打量猎物似的瞧她,后来他知道她怕他的注视和触碰,所以漂亮的凤眼里永远都是柔和的。
她意识到,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原点,不,是更远了。
一个是北梁的皇子,一个是南燕的细作,不说你死我活,万万也不可能是缱绻情深。
呸!什么缱绻情深,什么温柔在意,她喜欢的是女人,她又不喜欢这个人。
她掰着枕头呼出一口气,打消装痴卖傻的念头,想着自己终于是不用演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好久,看得她心里凉飕飕的。
无比自然地,泪水填满了她的眼睛。
半晌他松了手,替她掖掖被子,留下句,“好生休息,这几日就莫乱走动了。”
她明白了,她往后的行动都会被人盯得紧紧的,所以他劝她莫要乱走,莫要与闲杂人往来,免得又添了伤,而他那点儿怜悯之心可不是时时都有空的。
尔后,他再未唤她去晚池斋。
她虽不聪明,却也知道,猜忌就像是下雨时水里的涟漪,一层一层永不断绝。
这一次她能赌着他对凝香的情意侥幸活下来,下次呢?
他很快就会发现,与他共枕的凝香是一个演出来的人,本就一星半点的情意也会消磨殆尽。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就如月儿所说,她脑子简单拐不过弯儿,平日杀杀人就算了,根本不是当细作的料,在王府呆了半年,一丁点儿有用的情报也没打听到。
今日下午收到飞鸽传书,师傅来了上京,听闻她这段日子无所事事,勃然大怒,要她立即随她南下。她不敢耽搁,赶忙溜了出来。
*
看着男人脸上的古怪笑意,凝香只觉得阴风阵阵,纤长的睫毛颤个不停。
这家伙亲自跑出来逮她。凝香心里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男人的手狠狠地掐在她腰上,脸上浮现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凝香给他盯得心里阵阵发凉,她知道跑不掉,忍着那痛,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大人,您怎么来了!”
萧瑾跟聋了似的,把她往马上一扔,翻身上了马,握着缰绳就在闹市疾驰起来。
行人纷纷避让,指指点点。
腹部硌着马鞍,凝香觉得自己像只面粉口袋,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得移了位。
这家伙一贯伪君子,她几时见他这么疯过,眼泪差点痛得跑了出来。
一到王府,他就把她往肩头一扛,大步向里走去。
凝香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得亏晚上没吃东西,不然非得吐出来。
头往下垂着的时候,她想,要不要索性给萧瑾来一下,劫持他出城?
他绝非她的对手。
但那个姿势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了,她怎么也下不了决断,还没回过神,已然穿过重重院落。
到了晚池斋,院子里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长廊下站满了手执兵械的侍卫,这家伙快步进了屋子,把她往窗帷底下的坐塌让一扔。
凝香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萧瑾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边整理着装。
凝香给他瞧得害怕。不自觉往角落里缩去,萧瑾似是还不打算与她算账,剜了她两眼,转身往门外走去。
耳边依稀响着晚宴的笙乐,凝香见身处的是萧瑾的寝居,而非刑讯的地牢,她知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先对付过这一遭再说,她生怕萧瑾走远,趴着讨好似地想要去抓他的手,被他一把挥开。
她瞪大眼睛,眼神单纯无辜,“大人,香香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香香没想乱跑,只是听说今夜白云寺附近有焰火,想出城去看看……”
“是么?”萧瑾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眼里尽是阴霾,“穿着男装,从窗户里翻出去看焰火?在香香心里,本王是傻子么?”
在她面前,他很少自称本王的。
他不要她学规矩守礼仪,大多数时候不是她伺候他,反是他在照顾她,他待她就像邻家的兄长一样,若非身处金雕玉砌的王府,她有时都要忘了他是北梁皇帝的儿子,也不禁想,若他只是寻常少年,他或许就是她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被许给的那个小郎君。
那该多好。
可那都是曾经了,她已经给他捏到把柄了,但他似乎还不打算和她撕破脸皮——硬碰硬还是能避则避,大不了下此寻机会再跑。
凝香知道这会儿光装傻没用,她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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