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机那天,李理正巧赶上了北京的初雪。李理坐在周末清晨空荡荡的车厢里,不住打着哈欠。车厢里开了暖气,玻璃上起一层水雾,她透过模模糊糊的窗户,看见雪花碎片砸在车窗上,心里泛起嘀咕:飞机降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吧。
某门课的作业周五晚上九点准时更新,她不喜欢拖着,题目一出来就凑在电脑前。黎涵登机前告诉她早些睡,她应付几句就又埋头苦干到深夜。
车门开开合合,这段地铁有段路修在天上,冷气沿着车门钻进来,李理裹紧大衣。广播是车厢里唯一的声音,她留心听着,生怕坐过站。
大奖赛总决赛啊,她想起自己去年以两分之差输给黎涵,觉得有些可惜。今年对方又拿了冠军,并且是以两站分站赛冠军的身份率先晋级总决赛的。
她细数自己成年组的奖牌,中国站金牌、法国站金牌、大奖赛总决赛银牌,还有冬奥会金牌。作为一流选手来讲已经很不错了,只可惜,别人会说她职业寿命确实短了点。
车内播报提醒她即将到达换乘站,她拎起纸袋,向车厢门走去。
接下来的环线只用坐两站路,她懒得找位置坐下,于是靠门站住,搓一搓冻红的手指。
机场线更是空空荡荡的,所幸暖气开得很足,李理没那么冷了。这条线站与站的间隔很长,李理刷着微博,点进X的个人主页。
X果然又亲临赛场了,黎涵比赛的九宫格就挂在她最新一条微博上。这条微博没有配文,但转发和点赞都是断层的。
李理点开最后一张图,照片是从侧后方拍的,黎涵露出小半张侧脸,神色悲伤。黎涵背部镂空处的缎带像一道道枯萎的伤痕,顺着舒展双臂上的深色绣线一路延伸到指尖。
李理看着照片,却想穿过屏幕去握黎涵的手。别露出那样的表情,会有人难过的。
嗡——
屏幕上方弹出条消息。
我落地了。
还在滑行。
不知道会发配到哪个廊桥。
黎涵提前到了。李理点开地图,行程显示还有七分钟到达目的地。她拎起放在一旁的纸袋,将身体从座椅里提出来,重心压在脚尖,蓄势待发。
车门打开的前几秒,她重重踩下地面,起身向前,门还没完全打开,她便蹿出车厢,直奔扶梯。
李理跑得很快,轻而易举便超过了所有人,她风一般出现在航班信息屏前,对着那扇屏幕寻找黎涵的航班号。
你应该从南口出来,我过去等你。
李理将刚刚拍下的照片甩进聊天框,抬腿便向南出口走去。纸袋拍在她腿上,哗啦哗啦的,卷起一阵风。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见到黎涵,她想将她拥入怀中,祝她胜利,也祝她日后万事顺意。
等待时间有些漫长,直到一群人出现在闸口后面,李理一眼捉到那个推着箱子,走在最前面的人。
黎涵架着副眼镜,下半张脸藏在口罩后面,头发乱糟糟的。但她走得很快,看起来更像是一路小跑着冲向闸口。
李理提着纸袋的手攥紧了些,冷汗浸湿手心,心砰砰直跳。思念中的人走出照片,身影在她面前一点点放大,她却像被粘在地上一般,挪不动脚,也开不了口。
她知道原因,熬太晚又起太早,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拉响了警报。胸口有些痛,头有点晕,呼吸困难,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很难看。
但她是来接机的,接机就要高高兴兴的。
黎涵向她跑来,下一秒行李箱拉杆被黎涵放生,她跌进对方温暖的怀抱。
“李理,又没有好好睡觉。”她一头栽进那件毛绒大衣里,嗓子发痒,却打不出喷嚏。
“李理,你怎么了?”对方终于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用力摇晃她的身子。
“我……没事。”李理喘一口气,抬手环住黎涵的腰,将全身重量倚在对方身上,“歇一会儿好不好?”她用脑袋蹭蹭黎涵下巴,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小椿,厚颜无耻的。
“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黎涵从她手中接过纸袋搭在行李箱上,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搂着她的腰,两人缓缓向旁边的休息区挪去坐下。
“给你带了零食。”李理睁一只眼睛,指一旁的纸袋,“等下去你那里好吗?你不会不欢迎我的吧。”
“当然不会。”黎涵依旧盯着她。
还好,没搞砸。
打车回去的路上没堵车,但李理还是晕乎乎的,只是她没吃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车内很安静,就在她快要陷入梦境时,黎涵拍她的肩膀。
“到了。”车停在楼下,熟悉的电梯,熟悉的公寓门。黎涵掏出钥匙拧开门锁,将她请进家里。
她们将脱下的外套丢在沙发上,黎涵拽着她的手,将她拖进房间。
“李理,你比我更需要休息。”黎涵按着她的胳膊,将她压在床上。她侧过头,耳根红红的。
“好吧,但我可不能穿成这样睡觉呀。”
李理接过黎涵递来的睡衣,格纹的,摸起来软软的。她斜眼盯着黎涵,直到对方叹一口气合上门,她才磨磨唧唧地换衣服。
早知道就不熬夜了,她才不想来黎涵这里睡大觉。她躺在对方床上,鼻腔里满是枕头散发出的香气。
门被开了条缝,光从缝隙里渗出来,李理张了张眼睛,只见黎涵鬼鬼祟祟探出一颗脑袋。
“我也有点困。”对方压低声音,像是怕吵到她,又怕被她拒绝。
“那你过来。”她摆摆手,向床边挪挪,腾出半张床的位置,“我们挤挤。”
黎涵蹑手蹑脚往过走,一到床边,拉起被子,呲溜一下钻了进来。这张床比酒店房间的大床要小一些,更何况她们都不是十四岁的小孩了,李理知道两人挤着,难免会碰在一起。
李理感觉小腿被什么凉冰冰的东西蹭了一下,紧接着那抹寒意消失了。黎涵翻了个身,那张脸离得太近,她聚不上焦。
心突然又开始乱跳,她哼了两声,闭起眼睛,她知道自己现在脸肯定很烫。柔软指腹抚上她的脸,那手指也是冰的,从脸颊一直上游到眼角,之后停留在那里。待到自己的体温将那只手指捂热后,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右侧的眼角有颗痣。
“李理很暖和呢。”温热气息喷在脖子上,她颤了颤,有点想逃跑。
好近,早就越过那条她给自己划好了的边界线。她有点懊悔,心中暗骂自己真是定不住心性。
“睡觉。”李理翻了个身,揪住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只小虾米。她变得很冷淡,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要花费多久时间才能平静下来。
喜欢,像有什么特殊引力一样想要靠近。她知道黎涵是个得寸进尺的,自己绝不能放任情绪牵着自己走。
她要克制。
醒来时床上只剩李理一人。她揉着眼睛爬起来,只见床头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手机屏幕亮着,有条消息。
我出门买点东西,很快,如果你醒了,床头有水。
她捏起水杯,将杯子捧在手心里,发起呆来。
没多久房门传来响声,李理跳下床,向客厅跑去。
黎涵正拎着一大袋东西,扶着玄关柜脱鞋,大约是听见了声响,她抬起头,向李理这边扫了一眼,“你醒啦。我买了菜,等下做饭吃。”
“你还会做饭?”李理想起厨房里那空荡荡的调料台,无法想象黎涵居然还会这个技能。
“我当然会呀。”黎涵拎着袋子进了厨房,李理听见塑料袋清脆的哗啦声,“你以为我成天点外卖吗?”
李理跟进厨房,靠在冰箱上,看黎涵利索地把菜拿出来放在案板上,又从袋子底部掏出几瓶调味料。对方从橱柜里摸出一条叠得整齐的围裙,两手一抖,又将撑开的围裙系在腰间,动作娴熟。
“你帮我淘一下米吧。”黎涵给她派活儿。
“米在哪?”她打开柜子,一眼看到了装米的袋子。她伸手扯开封口用的夹子,一个没扶稳,袋子倾斜,大米落了一地。
“哎,算了,我的大小姐,你还是出去等着吧。”黎涵长吁短叹将她赶出厨房,“没有你我可能还能快一点。”
李理往沙发上一坐,掏出手机,又开始翻X的微博。
她搜索关键词黎涵,又一路向下划,不知过了多久,才划到最早一条相关微博,发帖时间是八年前。
这条微博配了段介绍性文字:哈尔滨站少低组,黎涵,11岁,xx周期,滑表很好的妹妹,五三全。
配图只有四张,三张都是比赛结束时行礼致谢的姿势。只有一张照片里,黎涵右腿离冰,左膝盖弯曲,肩膀提起,即将进入一个阿克塞尔跳。冰场光线暗乎乎的,但李理能看清黎涵那张圆嘟嘟的脸,那双冷冰冰的坚毅的眸子似乎穿透了时间。
哈尔滨站少低组,李理搜寻着记忆,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否站在过同一片冰面上。
她长按图片,点击保存。又翻开评论区,看岁月遗留下的痕迹。
八年前的评论寥寥无几,大都是几句“厉害”、“期待”之类的词。但近一年来的评论却多多了,都是些“黎神,膜拜”、“小黎小时候这么可爱”、“女王小时候就是不一样”之类的考古。
她突然被一条评论击中,泪水模糊双眼,只觉恍若隔世。
“黎涵,梦开始的地方。”评论用户的名字是路人甲1号——白鹤。
八年前,哈尔滨站,少低组,李理想起来了,那是她无数比赛中最不起眼的一场,只有白鹤举着手机帮她录了视频。
白鹤说这是梦开始的地方,这是三个人的梦,原来她们早就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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