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演，邀请我？”李理坐在冰场水吧，举一袋薯片，正往嘴里塞着。她抬头看看不远处，简宁远正背对着她坐在一张长凳上，抬着脑袋看向大屏幕。
薯片嘎嘣脆，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白鹤姐，我跳不了，再说了，我也没节目呀。”
“先别急着拒绝。”白鹤拍拍她的肩膀，在她旁边的高脚椅上坐下。
“是我们俱乐部发起，和俄罗斯那个组联合筹办的拼盘冰演。就是之前你和黎涵去外训的那个组，你肯定有印象。”白鹤将手机摊在桌子上，指给李理看，“女单这几个女孩你都认识，男单双人冰舞几个项目，对方也会带人过来。”
“说是合作，倒不如说是俄罗斯那边把自己的冰演原封不动搬过来了。”白鹤眨眨眼睛，示意现在说的话都是因为私人交情，“对方想先试试水，才想找个国内俱乐部合作的。”
李理瞬间明白了，俄罗斯那边想要开拓中国市场，最好的选择肯定是自己和黎涵所在的俱乐部。
“所以其实就是人家自己的冰演喽？”李理捏碎手中的薯片，就像戳破一个泡泡，“还要我和黎涵给人家做配。”
“李理，真是说你什么好，有些话不要讲那么明白嘛。”白鹤显得很无奈，“你实在要这么理解也行的，但我提前说清楚哦，绝对不是要你们做配。如果你俩去，肯定会让你们压轴的。”
“有这么个机会分摊风险，俱乐部其实也想试试。毕竟，花样滑冰在国内还是太小众了，我们也没几个能撑场的选手。”白鹤叹一口气，揉揉李理的脑袋，站起身，看起来是要离开了，“你先想想吧，怎么选择都没关系。节目方面不用担心，要是黎涵也愿意，我重新给你们编一个节目。”
“等等。”拽住白鹤袖子时，李理才意识到自己拿过薯片的手还沾着油，她不好意思地放手，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白鹤，“你是说，我和黎涵，滑女双？”
“对呀。”白鹤笑了，“难不成你想滑单人冰舞吗？再怎么说你也是单人滑选手，你和黎涵一起，总算还有一个能跳的。”
“黎涵会愿意吗？”问出这个问题时，她的心早就飘到了冰面上。
“黎涵会不愿意吗？”白鹤摆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远处有人喊她，她连忙收了表情往过走，“你把朋友带来我们冰场，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看比赛呢？”
白鹤姐，她肯定看出点什么了。李理的心七上八下的，一时没法平静。她看向简宁远的背影，擦擦手，跳下高脚椅向对方走去。
“最后一组六练刚结束。”简宁远指了指屏幕，“黎涵状态不错，刚刚跳了俩4Lz。”
“嗯。”她罕见地没对黎涵的跳跃发表任何看法。
女双，李理当然想和黎涵一起滑冰。但伴随着兴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黎涵当然会愿意和她一起滑冰，但她一个跳跃也不做，黎涵会怎么想，观众们又会怎么想，耍大牌的奥运冠军，居然一个跳也没有。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简宁远用胳膊肘戳她，“最后一组第一个选手要上场了，你不看吗？”
“你说你以前去俄罗斯看过你最喜欢的选手冰演。”李理突然很想找个人聊聊，“如果她的节目里一个跳跃也没有，你会觉得她是在敷衍吗？”
“好奇怪的问题。”简宁远没再盯着屏幕，转而用手指戳着自己的下巴，“如果真的一个跳跃也没有的话，我反倒会很担心她是不是受了什么伤，还来继续演出。”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对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李理，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简宁远，我好像，”李理咬着牙念室友的名字，却还是漏了气，“我好像，要和黎涵滑女双了。”
“什么？”简宁远的音调顿时高了八度，“你和黎涵？”她的声音穿透整座场馆，李理连忙捂住耳朵。
简宁远捂了捂嘴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和黎涵滑女双？”
“李理，我会买票去看的，我一定会去的。”简宁远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摇晃，“我还会动员寝室里的大家一起去看的。”
“你先……等一等，等我说完。”李理掰开简宁远的手指，将自己拯救出来，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瞄了眼屏幕，第一位选手的节目已经进入了后半段。
“你是指，你不能跳超C吗？”简宁远已经收起了最初那点兴奋劲，“退役选手跳不出高难度的跳跃很正常，没人会说什么的。”
没那么简单。
“第一天见面时我就告诉过你我什么也没法跳，但你好像理解错了。”李理低下脑袋，“没法跳，就是字面意思的什么也没法跳。”
“没法跳，你认真的吗？连三周也……”简宁远的话戛然而止。
气压低沉，只能听见实况转播里解说员一句不停的评论，“放在节目后半段的菲利普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落冰很漂亮，这位选手……”
又缓了一会儿，李理抬起头，在简宁远变得惊愕的目光中开口，“接下来我说的事，请一定帮我保密。”
李理将那些在黎涵面前无法说出口的伤痛一股脑儿说给简宁远听。她说得很急，像是只要有些许停歇，那些痛苦便会化做实体再度将她吞噬。
“所以你退役，是因为……”李理头一次发现，简宁远也有无法开口说话的时候。但总得有一个人先开口。
“因为我的心脏不允许我再维持竞技状态了。”胸口一紧，但她突然觉得这话没那么难说出口了。
“黎涵知道吗？”简宁远的问题让她愣了愣神，对方为什么会觉得黎涵需要知道这件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和她一起滑冰，又不想让她疑心你为什么不做跳跃，总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没等她问出口，对方便主动回答了她内心的疑问，“我懂的，我懂你不想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曾经的对手面前。”
“不，不光是这样的。”她下意识反驳，黎涵才不只是竞争对手，“我只是不想她被我的不幸拖入恐惧的深渊……她不能停下来，她得走得更远。”
“李理，我不懂你了。”简宁远像是被她的坦白震住，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沉默，“黎涵不是个脆弱的小孩，你怎么比她妈还担心她，你现在更该担心你自己。”
李理又想起黎涵苦涩的笑，想起黎涵受伤时惨白的脸，想起黎涵在摩天轮里抱着她吓得瑟瑟发抖。黎涵也会痛，也会脆弱，只不过她不觉得别人会在乎，所以她从不把痛说出来。
她不想让黎涵知道她退役的真相，至少现在不行，她不想黎涵因她早夭的职业生涯而心生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冰面上已经有太多这样的故事了，黎涵不需要知道这些，黎涵要一路向前。
“最后一位登场的是，黎涵！”实况转播的音响声响彻冰场上空，李理抬起头，画面正切到黎涵身上。白鹤缺席了世锦赛，所以此刻握着黎涵双手的是暂代白鹤之职的副教练。
好奇怪，明明只过去了一年，白鹤不在，她也不在，三个人的故事，如今只剩下黎涵一个站在冰上。
她盯着屏幕，想要和黎涵站在同一片冰面上的感觉，如此强烈。
“简宁远，你不是很聪明吗，你帮我想想办法。”李理不知道激将法在简宁远身上有没有用，“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想和黎涵一起滑冰。”
黎涵落下第一个完美的跳跃，4Lz。
“那就去，哪怕不跳，哪怕只有步伐和旋转。”简宁远摊开手，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谁说冰演必须要跳跃，你是奥运冠军，你想怎么滑就怎么滑。”
她们都没再说话，安静地，一同见证世界冠军的再度诞生。
千里之外的掌声填满整座冰场，无论是业余游客还是专业选手，无不驻足看向屏幕。
“黎涵，冠军！”冰面上传来小女孩脆生生的呼喊，“黎涵，你是我的偶像，我以后也要参加世锦赛！”
李理认识那小女孩，十一岁，掌握了五种三周跳，是俱乐部少年组里备受关注的未来之星。大约是她的目光太灼热了，那女孩转过脑袋，远远同她对视。女孩把手比成喇叭状罩在嘴边朝她喊：“李理，我也爱你！我还要当奥运冠军！”
李理呆了呆，紧接着向那孩子挥手。
“看吧，她们都爱你。”简宁远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别担心。”
“你们冰场的门票还是挺贵的，”简宁远从包里掏出冰鞋，慢悠悠地换着，“为了票价，我也要去滑一会儿了。”
简宁远还没走远，李理收到一条来自黎涵的消息：世锦赛，拿下！
不紧张吗？
她敲下一行字，突然觉得这话有点扫兴，立刻便把它删掉，换成一句“好厉害，恭喜”。
紧接着一个语音电话打来。
“我现在在后台等颁奖。”黎涵那边听起来乱哄哄的，“这次真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但你还是赢了。”李理又变成安慰人的那一个，“赛季结束了，回来请你吃好吃的。”
“好吧，暂且先原谅你们。”对方哼哼唧唧的，像只小狗。
“黎涵，夏季冰演，你愿意和我一起滑女双吗？”她问的没头没尾的，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
“当然。”黎涵没有一点犹豫，“但夏季冰演，是什么意思？”
明明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怎么就直接答应了。但她喜欢这种被无条件接纳的感觉。李理卸下忐忑不安的情绪，抱着膝盖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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