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出差开会去了，这节课临时改线上了。”宿舍里有个女生出声提醒所有人，“都别跑空了。”
书包拉链被拉上的声音停住了，简宁远叫得最欢：“好诶。”
李理转过身，正对上对方狡黠的眼睛。
“李理，美国站直播打开！”
李理早已摸清简宁远是什么德行，她用脚尖勾着椅子腿，轻轻一拉，给对方腾出位置。简宁远将电脑搬到她桌上，两人默契十足地一人打开线上课堂，一人打开直播首页。
“你们又看比赛呀，这比赛里到底有谁在？”另一位室友打趣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简宁远拍着李理肩膀，“你看她这么紧张，还能是谁，前队友呗。”
李理翻个白眼，点进直播间。比赛已经开始了，但轮到黎涵所在的最后一组上场，还要点时间。
目光往桌角两人的合影拍立得沉了沉，李理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黎涵状态不是很好，”她说得很委婉，“自由滑可能会改配置。”
一旁的线上课堂里，老马已经絮絮叨叨讲起作业。简宁远怔了怔，关掉声音。面前只剩下当前选手的自由滑配乐，一首爵士乐，鼓点很碎，很吵。
“就算状态不好她也是黎涵。日俄种子选手都避开这站了，就一个会跳3A的美国女单本土作战，她没问题的。”简宁远从李理的桌边上拿起一条士力架，“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不知道你不吃这种东西吗，我替你解决了哈。”
关心则乱。李理叹了口气，将习题集翻了一页。
简宁远咔擦啃着士力架，李理将老马白板上布置的新作业记在便签上，又扫了眼比赛直播，爵士乐终于结束了。
“呦，搭网页呀。”另一个室友开口吐槽。
“搭网页？”简宁远的咀嚼声停止了，“学校出钱给买域名吗？”
“不用上线，验收只看个效果。”
室友们针对这项作业聊得火热，李理只是一遍又一遍点进和黎涵的聊天框。
最后一段对话还停留在她提醒黎涵上场前把手串摘下来，黎涵回了个表情包。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新消息。
李理点进三人小群，几小时前白鹤把最终配置发在了群里。她又看了一遍，四周跳只剩下开场的4Lz，连跳也只留了一组在后半段。黎涵的短节目暂列第二，美国女单比她高2分。
李理觉得自己和简宁远说保守了，白鹤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求黎涵修改配置，黎涵的状态应该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她点进白鹤的聊天框，敲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李理：黎涵还好吗？]
白鹤几乎是秒回。
[白鹤：之前合乐训练时4S和4T都摔了。]
[白鹤：现在在后台热身，看着没什么问题。]
[白鹤：美国那个3A女单比她晚出场，她压力很大。]
[白鹤：寄希望于新配置能clean吧，其余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这四个字出现在眼前时，李理只觉五雷轰顶，她的手指僵在屏幕前，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念头。
完蛋了。
白鹤很少用如此消极的词。手机震了震，又几条消息弹了出来。
[白鹤：我其实更怕她不听我的，按照原本的配置滑。]
[白鹤：那才是真完蛋了。]
李理倒是不担心这个，会临时决定改配置的她，黎涵一向听劝。
李理合上手机，其余选手的比赛她没心思看。她强迫自己打开本子，将课设作业的需求拆分成几个模块。签字笔沙沙作响，她写写停停，直到最后一组选手入场六练。
黎涵是最后一个入场的，对方浅浅绕了几圈，便开始跳跃练习。李理将脑袋凑得更近了些，似乎这样就能看得更清。
画面时不时切换到别的选手身上，李理只能从各处捕捉黎涵的身影。
对方在角落里跳了一组高级三三，起跳和落冰看起来都很好。李理握紧手中的笔，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人。
又过了十几秒，黎涵出现在镜头中央。李理以为那个跳会是4Lz，却在对方进入跳跃曲线的瞬间发现不对劲，这不是勾手跳的起跳方式。
果然，对方左脚点冰，一跃而起。是后外点冰。李理捂住眼睛，不敢再去看。
“干嘛呢？”简宁远撞她的肩膀，“这不是没摔，你相信一下人家好不好。”
李理不可置信地放下手，画面又切到别人身上，这一次，她没在角落里找到黎涵。
[李理：黎涵要改配置？]
[李理：没问题吗？]
消息发出去，理所当然没有得到回复。选手们陆续下场，镜头切到场边，她看见白鹤正同黎涵激烈争论着什么。她知道，那两人在讨论配置，并且没能达成共识。
第一位选手开始比赛，镜头也不再关注到其余任何选手。李理同那两人的单方面联系被完全斩断了，她又扫了眼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抓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手心渗出冷汗，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乱跳，她看着屏幕，眼前一片虚无。时间突然流逝得很快，一不留神第四位选手就已经坐在了Kiss and Cry。但那短短两分钟却像凝固一样，乌龟抵着秒针缓慢爬行，选手嘴边的笑像定格动画，一帧一帧慢慢放大。
“……自由滑得分是146.28，总分是219.78，暂列第一。”
“接下来登场的是中国选手黎涵。”
镜头终于给到了黎涵身上，对方在挡板前，握着白鹤的双手，像圣徒进行最终祷告。白鹤看起来很疲惫，不知在这场博弈中，究竟是教练压住了学生，还是学生辩赢了教练。
李理读懂了白鹤的口型：去吧，加油。教练没对黎涵说“我相信你”。
“她俩好像不大对劲。”简宁远在她耳边嘀咕，“白教练看起来挺生气的。”
“黎涵又要改配置了。”话一出口，积压在胸口的情绪便止不住闸地往外泻，“白鹤姐本打算只让她跳4Lz的，但六练的时候，她还在练4T。”
“怪不得，我就说那个4T落冰怎么有点奇怪。”简宁远碰了下鼠标，指针从左上一路滑到右下，“你说得我也有点担心了，美国的3A姐六练时状态挺好的。”
“她这段时间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有次练习……”李理语速飞快，什么话都一股脑儿往外倒，似乎只有多说话，才能缓解她心中的焦躁。
“李理，我说你那么紧张干嘛，这站就只有一个美国姐，就算是拿了第二名，后面不还有另一站呢吗？”简宁远将笔记本挪近了些。
李理的脸倒映在屏幕上，同正在准备开场姿势的黎涵的脸重叠在一起。
冷静，黎涵。她在心里默念。冷静，李理。她又警告自己。
手机屏幕亮起，聊天框里只短短几个字。
[白鹤：我劝不动。]
音乐响起，消息隐藏下去，李理扣住手机，祈求跳跃之神的眷顾。
第一个跳跃，计划中的4Lz。
啪——
黎涵跌倒在地，翻了个身，又立刻爬起。
跌倒的瞬间在李理脑海中无限慢放，她的心沉到湖底，完了。
第二个跳跃，计划之外的4T。
啪——
黎涵又一次直直砸在地上。
彻底完了。李理看着屏幕，视线却没法聚焦。
现实给了李理一记重击。编排流畅的节目，被跌倒的跳跃和卡顿的落冰打得断断续续。她不敢再看下去，也没必要看，她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不会好。不要说金牌，黎涵能否站上领奖台，也已经变成了未知数。
她在简宁远的惊呼声中关掉直播窗口，拿起帽子压在头顶，向外走去。
“李理，你去哪？”简宁远叫她。
“静静。”她关上门，沿着昏暗的走廊一路向前。出口处有光，但她与光背道而驰，转而推开楼梯间锈迹斑斑的门。迎接她的是黑暗，还有粉尘飞舞的空气。
舌尖传来铁锈腥味，李理才意识到自己把舌头咬破了。她后知后觉，痛感从舌尖蔓延到心口，又随着心脏供血被传送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她在楼梯上坐下，蜷起膝盖，仿佛梦碎当场的不是黎涵，而是她自己。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开来，这一次更深更痛，渗出血点。
她压低帽檐，在黑暗里数着秒数。自由滑的最长时间是四分十秒，于是她要数两百五十下。鞋底敲击瓷砖地面，一下一下，规律而残忍。
数秒结束，她划开手机，点开社交软件。
花滑博主的评论区已经炸成了一锅粥，她从对方的复述中得到了结果：第三名。听起来似乎没那么糟糕，但她和黎涵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样的分数了。
嗡——嗡嗡——
李理接通电话。
她听见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呜咽，电话那头的人像只受伤的小兽，一声一声，将她的痛捧到她耳边。
“我搞砸了。”良久，她听到一声细弱的呼救，“李理，救救我。”声音像是埋在冰面下的垂死之人发出的，微弱无力。
搞砸了吗，李理想起初次见面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小少年。她的胸口突然燃起一团火焰，火光照亮死寂的冰原。
离搞砸还远着呢。她想。
“黎涵，站起来，去领奖。”她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冰面裂开一层细缝，水流潺潺作响。
“黎涵，还没结束呢。”她扶着墙壁，颤抖着发麻的双腿起身，“我们的目标是下一届冬奥会。”
“我和你，我们一起。”
“这是新的约定。”
30章啦，过半撒花。这章发出来的时候作者应该已经写到34或35章了。按照之前评论区说的60章左右，努力在9月10日之前写完全部内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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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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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新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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