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联赛北京站开始前，李理第一次见到杜裕安。女孩一身紫色考斯滕，花蝴蝶般在周围的选手间游来游去。
更衣室的灯很亮，小女孩们晃着圆脑袋，李理看着晕乎乎的。黎涵穿一身训练服，坐在长凳上从容换着冰鞋。
“黎涵姐，新赛季的考斯滕呢？”小九已经穿好了鞋，靠着柜子，同她们站在一起。
“还没做好。”黎涵系好鞋带，扯着裤腿包住鞋跟。
“你不是说包鞋很难看吗？”李理揉了揉太阳穴。她记得黎涵曾经明里暗里贬低过包鞋的审美，对方知道她喜欢包鞋，大概是在针对她。
“我没说过呀。”黎涵抬头，满脸无辜，“很方便，显腿长，我觉得挺好的。”
“小九，你看我俩谁腿长？”黎涵站起身转了一圈，靠着她站着，眼睛却看向了小九。
“差不多吧……”小九支吾一声，上下打量着两人，“真的差不多。”
李理捂住嘴巴，却藏不住眼中笑意。
“短节目，你打算上3A？”黎涵话锋一转。
“白鹤姐说既然精英成年组没限制3A，那就试试看。”小九挠着脑袋，“JGP的话，肯定只上自由滑了，毕竟我可不像李理姐一样能跳3A3T。”
她们一来一回聊了几句，再次回过神时，更衣室里女孩们都走空了。
“大家都去热身了。”小九迈开步子，“我们也去准备吧。”
李理目送两人离去，转个方向，向观众席通道走去。对成年组选手而言，俱乐部联赛只是赛季之初的首秀机会，她本来不支持黎涵千里迢迢飞回国参赛，但黎涵坚持，她也没什么办法。
成年组没有年龄限制，她坐在观众席，看那群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们蹦蹦跳跳。她熟悉的面孔们恰巧都在最后一组，黎涵，小九，还有举手投足间自带王者气质的杜裕安。
最后一组六练结束时，场上只剩小九一人。
“接下来登场的是，夏嘉晨。”播报声中，小九捶了捶双腿，绕行半圈，摆出开场姿势。
音乐响起，整个赛季的第一个3A完美落下。全场欢呼，掌声如潮。
小九的暂列第一持续到整场短节目结束，排名固定时，夏嘉晨三个字高居榜首，之后是黎涵，然后是杜裕安。
李理只觉有些恍惚，她与黎涵同场作战时，短节目结束，铁打的李理和黎涵无声对视，流水般变换的第三名被晾在一旁。她看向屏幕，一切都变了，只剩黎涵的名字还在原本的位置一动不动。
“都怪我没有3A。”观众席下杜裕安的声音传得很远，“但自由滑才是重中之重，明天结束后一切都会改变的。”
李理看向那只趾高气昂的花蝴蝶，涌起说不出的滋味。她拿出手机，给黎涵发信息。
[李理：等等有什么想吃的吗，吃完我陪你回去休息。]
[黎涵：我现在什么都想吃。]
[黎涵：还在观众席上吗？我换完鞋找你。]
[黎涵：吃什么你来选吧，我都可以。]
李理选了一家步行距离范围内的焖锅店，刚刚选好，黎涵便上来找她。那人一身黑色紧身服，修长的身子挡在她面前，落下一道笔直阴影。
增肌效果不错，她看着对方结实的大腿，祈祷对方可别再受伤了。
“走？”对方挽起发髻，朝她勾了勾眉毛。
“挑了家离得近的，结束之后就送你回酒店。”她光顾着留意脚下台阶，没看见对方离她越来越近的脑袋，她们撞在了一起。
“送我回酒店？”黎涵摸着撞在一起的额头，听起来有些疑惑，“你不留下来吗？”
“怎么说也是场比赛，还没结束呢。”她见对方愣在原地，伸出手挽住对方手臂，“你不是后天下午才走？明天自由滑结束后我留下来陪你。”
“好吧。”对方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但很快又开始叽叽喳喳。一路上黎涵的嘴基本没合上过，讲的都是自己在加拿大的各色见闻。
“李理，俱乐部里有些人，玩得真的很花。”食物上桌前的最后一秒，黎涵用一句好孩子看世界的总结性语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你所说的那些，放在我们国家队里，可都是违反规则的。”李理揭开锅盖，食物香气钻进鼻腔，“你可要当心，别跟着学坏了。”
“我才不会呢。再说我的时间可珍贵着呢。”黎涵笑得停不下来，“训练比赛连轴转，哪来的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是嘛，我感觉你一点儿都不着急呢。”李理看着对方没心没肺的笑，又看看锅里冒着热气的排骨，只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急也没用嘛。”黎涵报复一般从她筷子下抢走一块排骨，“14岁那年夏天我们在俄罗斯外训，我每天都很急，结果还是跳不出3A。”
“李理，放轻松些。”对方将抢走的排骨送进她碟子里，又拿起手机，对着她拍了张照片，“我想我会clean的，像以前一样。”
杜裕安自由滑结束下场时，黎涵与她擦肩而过。同场观众们的注意力大都被屏幕上Kiss and Cry区里杜裕安的影像所吸引，只有她坐在前排，盯着冰面上那个跃起又落下的身影。
黎涵的跳跃有了些变化，转速不如从前，但起跳时更加有力，跳得也比之前要远一些。对方在向力量型的方向转变，这意味着更长的职业寿命。想到这点时，李理提在胸口的气松了下来。
她将注意力分出一点，集中在屏幕里杜裕安的身上。同半年前相比，女孩的身材并没有什么变化，如今依旧穿那件精灵般的考斯滕，抱着冰迷丢下的玩偶，满面笑容对着录像机打招呼。自由滑沿用了上个赛季的节目，一年多的打磨过后，这套节目无论是编排还是执行，都堪称完美，
“杜裕安，自由滑得分163.25分，总分241.99，暂列第一。”尘埃落定，杜裕安起身离席，精灵羽翼之下，无人能及。
白鹤应当在后台同小九进行最后的赛前交谈，再说对方也不再是黎涵的教练。李理看向冰面中央孤身一人的选手，心生悲戚。
但选手本人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伸开双臂仰起脑袋，准备迎接一场倾盆大雨。
“接下来登场的是，黎涵，自由滑配乐选自《眼眸之雨》。”
黎涵蹬出第一步时，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李理想起她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那个春天，也下了许多雨。
那年她们都只有13岁，偶尔说话，谈到的不过是哪家的刀旋转点更适合自己，哪个设计师又为谁设计了新的考斯滕。她们会谈论最崇拜的选手和最喜欢的节目，会感叹曾经的奖牌得主早早退役。她们很少争论，谈及名次成绩缄默其口。
独属于她的雨早在两年前落下，而现如今黎涵为她降下一场新的雨。
雨势渐强，黎涵黑眸中却露出她难以理解的平静。腾空而起时，那张脸只是更加严肃了些。对方的跳跃是迅猛而有力，又恰到好处地被镶嵌在节目之中。
她沉浸其中，仿佛她也涉身于同一场大雨。
雨势骤停时，她来不及抽离，茫然地坐在观众席上，看冰面之人目光狡黠，对四面行礼。
她看向对方的眼睛，那双黑色眸子里，有雨，有雾，也有她所爱的一切。那一瞬间她明白了，黎涵还站在冰上，这就足够了。
对方滑向出口，小九擦着她的肩向场上冲去，白鹤站在一旁，目视着年轻女孩，手中却向黎涵递着硬刀套。
她见白鹤张嘴问些什么，而黎涵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见黎涵孤身一人走向Kiss and Cry，单薄身影消失在观众席之下。白鹤回头朝黎涵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抬起头，远远与她对视。她从那一瞥中品味出意味深长，于是她对着教练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
小九在场上跳着，白鹤不再看向她。她只是看向屏幕中央，她的爱人习惯于两手合拢比一个爱心，她喜欢看那人笑。
李理没听清实时播报的分数，只听清广播员尾音落下时那声“暂列第二”。她想第二也很好，她也当过许多次第二，她也曾为能站在黎涵身边而欣喜若狂。
国内比赛到底没那么正式，黎涵套件外套就走上了观众席。对方被人围住索要签名，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应下，带着笑容签字离开。黎涵走得很慢，但她们最终一起见证了小九自由滑的最后一个跳跃。
“她跳3A时，有些像当初的你。”黎涵靠着她的肩膀，挽起她落在胸前的长发，搓捻把玩。
“你会想起当初的我吗？”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抽出一张递给黎涵。
“偶尔。”对方接过纸巾，擦脖颈上的汗珠，“但我不喜欢怀念17岁的你，最后一年世青赛之后，冬奥会结束之前，你看我时，眼里总带着敌意。”
“我想我大概真的惹到你了。”黎涵将纸揉成一团。
“那是因为有一种名为命运的东西将我们放在了对立面，我不想再做你的第二名了。”她的心里又下起了雨。
“是啊，后来换我做你的第二名了。”黎涵摊开手掌，接那滴并不存在的雨。
“冬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把你的金牌借我戴一戴吧。”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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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眼眸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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