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画面切得很快，李理只能在一闪而过的片段里寻找黎涵的影子。六练开始前的场边，黎涵和杜裕安的脑袋凑在一起。
Ava女士环抱双臂站在场边，勾手将黎涵招过去。之后那一秒钟镜头刚好落在杜裕安身上，精灵小姐揉着脸，转头向自己的教练走。
好奇怪的氛围。李理不禁回想起当初自己和黎涵的比赛，即便都围着白鹤，她们也很少交头接耳。
选手上场，播报员逐一介绍。短节目结束后黎涵排在第二，杜裕安排在第四，大家的分差都不算大。六练时场上超C乱飞，镜头切来切去，一时眼花缭乱。
“本次晋级总决赛的选手都曾经跳出过超C，这将是一场高难度的精彩竞技……”紧接着解说员又开始评价选手们的难度储备和滑冰风格，直播总是很热闹。
李理的目光跟随在黎涵身上，对方状态不错，点冰很干净。视线偶尔落在杜裕安身上，那孩子看起来有些着急，起跳时轴歪了，身体被迫在空中打开，4S空成2S。
升组后的第一场总决赛，紧张在所难免。李理秉持着支持本国选手的态度，在为黎涵祈祷的同时顺便带上了杜裕安。
选手退场准备比赛时，李理听见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侧过脑袋，宿舍门正被人推开。简宁远风尘仆仆走进来，拉过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开始了？”对方先是扫了一眼屏幕，又朝她身边挪位置，“我刚从隔壁回来，事情说开了。”
简宁远的话硬生生将李理从赛况中拽了出来，抬头前，那女孩正巧摔了一个4T。直播音乐有些沉重，简宁远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怎么样？”李理犹豫片刻，新拆一包薯片，递到对方面前，“吃薯片吗？”
对方接过袋子，伸手进去拿出一片，举在手里久久没动作。她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空气凝结成霜。
“算是结束了吧。”对方长舒一口气，将薯片塞进嘴里，“你说得对，我应该选自己的。”
“我想我不会后悔。”简宁远脱掉外套丢在一旁，瘫倒在椅子上，“至少现在我轻松了。”
第二位选手刚刚出分，杜裕安在场边，握着教练的手点脑袋。
“她看起来很紧张。”李理用夹子封好薯片袋子，挪了挪平板，以便简宁远看得清楚，“杜裕安短节目排第四。”
简宁远盯着女孩，又叹了一口气，“祝你好运，小杜。”
但杜裕安没能接得好运，原本安排在开头的三个四周跳摔了两个，女孩见情况不妙，直接修改了配置。她乱了阵脚滑得急匆匆的，以至于后续落冰的跳跃，质量都很一般。
“我就该少说点话。”简宁远起身把椅子拖回自己桌前，“我还是别看了，我觉得今天我盯着谁，谁就会变得不幸。”
“哪有这种玄学说法。”李理笑着摇摇头，只当是对方心情不好。
她看回屏幕，Kiss and Cry区杜裕安正在抹眼泪，骄傲的蝴蝶低下脑袋。失误是很正常的事李理突然有些同情这孩子，对方让她想起自己世青赛血崩的那一年。只是杜裕安还会有下一场比赛，她不会了。想到此处，她发现自己居然意外地心态平和，她想这或许是件好事。
杜裕安和黎涵之间隔了一个日本选手，这位选手并没有挑战高难度动作，只是干干净净地滑完了整套节目。李理知道对方的分数绝不会低，毕竟日本选手们的特点是擅长滑行和表演。出分很快，果然，对方目前暂列第一。
黎涵的背影出现在屏幕中央，李理调整坐姿，取出耳机戴上。蓝牙链接成功的提示音效在耳边响起时，黎涵正和Ava女士碰着拳头。
一身深蓝的战士回到冰面中央，迎接大雨落下。音乐响起，黎涵伸展手臂向前冲去。这套节目她已经看过很多遍，甚至能记得每一个细节。但每一次黎涵重新滑完这套节目，她都会萌生新的感觉。
赛季过半，黎涵的节目愈发纯熟，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雨，黎涵滑得尽兴。她在屏幕之外，却也在这场雨下。
她看对方挥着手下场，又看那张成熟稳重的脸带着微笑，出现在Kiss and Cry座位的中央。教练捧一个纸巾盒，对方抽出一张，轻轻擦着鼻子。
她眨眨眼睛，屏幕上那熟悉的人也眨眨眼睛，就好像对方知道镜头之外她正守着她。
等待出分的时间被拉得很长，又过了很久，播报声响起，分数条出现在屏幕下方。黎涵自由滑暂列第二，总分暂列第二。攥紧的手摊开来，李理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渗出满手冷汗。
“技术分被抓了一点，表演分也没有那位日本选手高。”简宁远的声音透过耳机模模糊糊传来。
李理回过头，室友身前的手机屏幕亮着，播放着和自己一样的画面。
“哎，果然，没有高贵国籍，我们还是得靠技术分取胜。”简宁远被抓包，尴尬地转过身，“看到推荐直播就点进去了。”
“能上领奖台。”李理看着屏幕上黎涵发自内心的笑容，勾起嘴角，“已经很好了。”
结束后她们像往常一样打电话。黎涵那边很安静，她身边室友们吵吵闹闹。
“杜裕安哭惨了。”黎涵唏嘘着，“一直到更衣室都还在抹眼泪。”
“哦？这么说你去扮演知心大姐姐的角色了？”李理觉得很有趣。运动员总会对自己不稳定的发挥有些预判，她不觉得杜裕安是那种心态很差的孩子。
“算是吧。”电话那头顿了顿，“主要是上场之前，我们说了两句话，她让我比赛结束之后等她。”
“所以你就等她的时候顺便安慰了一下？”宿舍太吵，李理穿上外套，拿着手机向外走去。
“嗯哼。”对方轻哼一声，电话那头再没有别的声音传出。
李理沿着走廊，同迎面而来几个相熟的女孩子挥手打了声招呼。她穿过厚重的门帘，将自己置身于北方十二月的寒气里。
“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了？”黎涵终于沉不住气了。
“我在等你憋不住了自己说。”李理拉上口罩，在楼门前光秃秃的树下站定。她将自己藏在树干之后，风便吹得没那么嚣张了。
“杜裕安问我要你的签名。”黎涵这句话，每个字都散发着不满的情绪，“明明我就在她旁边，她为什么只惦记着你，不找我要签名？”
“怎么，你是觉得我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别人看到你就会想到我？”李理笑出声，她觉得黎涵偶尔生出的小情绪有点可爱。
“我可没这么说。”对方干巴巴的。风往她脸上吹，她挪了个位置，吸吸鼻子。
“李理，”黎涵的声音变得尖锐，仿佛每吐出一个字，全身上下都在发力，“你可真被所有人惦记着啊。”
现在李理终于理解了黎涵话语里十足的火药味，她想对方此时应当是打翻了醋瓶的小猫，伸着爪子龇牙咧嘴。
“可我跟什么杜裕安，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呢。”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根本不能算是安慰，或许在黎涵眼里，这更像是小小的挑衅。
“她有时候会来我们冰场训练。”李理能听见黎涵上下牙槽碰撞的声音，“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找你要，她说你看起来很难接近，她有点心虚。”
很难接近，有吗？她下意识想起那天和小九的小小摩擦，或许在冰场上是这样的，但对黎涵，从来不是。
“那怎么办呀？”李理想逗逗对方，“以后你们还要一起比赛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了你们的关系，签名肯定是要给她的吧。”
“李理，我想我对你的占有欲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对方突然蔫了下来，“那一秒我想到她只要去冰场就有可能见到你，就十分羡慕。”
“无论我怎么故作坚强，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风突然停下了，李理揉揉耳朵，听到对面传来低声呢喃：“我真的好想你。”
想你。她意识到自己为这玩笑选了一个坏时机。黎涵正将思念剖出来给她看，痛苦而缱绻。
“我有努力一个人好好生活。我很有经验，因为从小我就知道，妈妈不喜欢我黏着她。但我遇见了你，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比赛，然后在一起，几乎每天都能见面。这些事情久到我已经习惯了你就在身边。”黎涵哽咽着，“李理，我真的想成天黏着你。”
李理心口一紧，摩挲着手机光滑的边缘。她正打算开口，却被对方更激烈的情绪打断。
“有时候我会幻想我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的场景。我会去冰场教小朋友滑冰，不教课的时候会研究今天吃什么。我们会腻在一起玩游戏看电影，偶尔出去旅行。我们或许也会闹别扭，但我应该不会对你生气。”黎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的很想你。”
她听着对方喘气，心口一抽一抽地颤，声音更是软了下来。
“我也想你。”李理握紧手机，嘴唇贴住收音孔，“你知道的，对别人，我很难接近。但是对你，无论是等着你还是走向你，我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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