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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窗外细雪如絮,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都城的每一个角落,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的素白。

公主府也不例外是一片白雪之景。此时周化屿身着一袭素衣坐在窗台之上,视线飘忽,轻声像是在自语:“这雪下了约莫有半个时辰。”

那一身素衣与窗外的皑皑白雪相配,衬得人越发素净清冷。

“余承,今日是母妃逝世的第六年的忌日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腰间佩剑守着的男人回答她:“公主现在要去吗?”

说话的正是她的贴身侍卫余承。

“去看看母妃吧。”周化屿跳下窗台,顺带抬手关上木窗,一身素衣迎风飘飘然向门口走去。

纷纷大雪被阻隔在了窗外,轻盈飘落,洁白冰冷,不知何时方歇。

余承闻言聚了神,见周化屿穿得单薄,默默地从一旁取来一件雪白斗篷,轻轻地披在她的肩上。

周化屿迎着凛冽寒风大步走出了门,当她立于雪中时,一身衣裳似雪活似小雪人。

大雪之中,一白一黑两粒人影一前一后不疾不徐地行走着,纷纷落雪飘洒遍地,处处白霜绽开。

-

周化屿的公主府被浸没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白雪皑皑覆盖了庭院。

两位丫鬟立于大雪纷飞的庭中偷闲,她们的低语随风飘散,却被隐匿在雪幕之后的周化屿无意中听见。

较高的丫鬟斜睨了一眼周化屿的居所,眉宇间透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不过是一介不被重视的公主,终日摆出一副孤高姿态,不知是给谁看。”

另一名稍矮一些的丫鬟低声应和道:“是啊,在公主府待了那么久了,也没见她有何作为。”

余承瞧了一眼身旁周化屿的神色,只见她的眸光落在那两个闲聊的身影上,神情淡然,好似漠不关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化屿掩藏在广袖之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斗篷的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皇上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她竟还自视甚高。”高丫鬟轻蔑道。

两人越说越难听,逐渐脏话连篇,还浑然不知她们口中的那位公主周化屿已站在了她们身后。

余承欲上前阻止两位丫鬟,却被周化屿拦住,示意余承让她们接着说,莫要在此时插手。

她倒要听听她们究竟要说些什么。

高丫鬟的肩碰了碰矮丫鬟的肩,说道:“诶,你可知季虞,就是周化屿的母妃淑妃,可知她是如何死的?”

矮丫鬟拄着扫帚,稍作思索后回答:“这倒是听说过一些,但不知全貌,难道你知?说来听听。”

“你这算是问对人了,我听说过此事从头至尾。”高丫鬟笑了笑,有些骄傲。

“快说快说。”矮丫鬟期待地看着她。

“三文钱。”高丫鬟伸出手来,抬了抬头示意她。

矮丫鬟眉头微蹙,虽心有不悦,却难耐好奇心驱使,终是从袖中掏出三文钱递上:“快说吧。”

“哎呀,我倒是从一个老宫人口里听说过一些,据说淑妃的死可不简单,和咱们公主......”

周化屿终于按捺不住,出了声:“母妃怎么了?”

两名丫鬟感受到身后的冷意,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转身的动作因恐惧而变得生硬。当她们的目光落在周化屿那平静却透着寒意的脸上时,几乎是本能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

周化屿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怎么不继续说了,母妃怎么了?”她的声音冷到极点,让她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压迫感。

收钱的高丫鬟浑身颤抖着开口,连声音都跟着颤:“没......没有。”

“真是好一个‘没有’。”周化屿不禁轻笑了声,丝丝怒气在她体内蔓延开来,几近炸裂却被压制着,“本宫亲耳所听,亲眼所见。难道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两名丫鬟双双微小幅度颤抖,不敢吐露一个字。

周化屿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强装镇定,“今日是母妃的忌日,我不想让这些琐事污了她的安宁。”

她转向余承:“先将她们关起来,明日我再亲自审问。”

“是,公主。”余承对公主作了个揖后,转而眼神犀利地看着两名丫鬟,将她们带走了。

周化屿独自一人站在雪地中,漫天雪花飘零,她任由雪点轻飘飘落在她的发梢与肩头,目光迷离,想起了诸多往事,不禁万千思绪涌上心头,逐渐红了眼眶。

从前种种,她未有一刻敢忘。

待回过神来时,落到她手上的纯白雪花已经化作一摊水。

此时余承走了过来道:“公主,那两名丫鬟我已处置妥当。”

“嗯。”周化屿的声音有些嘶哑,“走吧。”

余承见周化屿的眼眶有些湿润,只是注意着也不多过问,默默跟在她身后。

-

周化屿母妃并未葬在皇陵,而是在公主府后的一座山上。

坟墓土堆上有零星杂草穿出雪层,此勃勃生机却与凸起的土堆显得有些突兀。

周化屿站在凸起的土堆前,余承识时务退下了,站在一颗老树后以便保护公主。

周化屿心中此时五味杂陈,万千心绪汇聚在心头,此时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是说:“母妃,我来看您了。”

“今日是第六年了。”周化屿心中苦涩十分,与母妃说了许多心里话。

大到家国天下,小到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雪中忽而夹杂了些雨点落下,灵泽与寒酥共舞。余承走上前来,手里撑着一把白伞,为周化屿遮挡雨雪。

彼时,一位看着约莫十七岁的少年,身上的衣裳染上斑驳血渍,那人握着手臂上的伤,正向周化屿跑来。

余承警惕向前一步,挡在周化屿身前,手持剑鞘横在身前挡住来人。

少年瞧着极为虚弱,最后手搭上剑鞘,说了句,“救我。”便晕倒了。

余承放下持剑鞘的手,看向周化屿,担忧道:“公主,此人来历不明......”

“罢了,一条人命,先救了他再说。”周化屿接过余承手中的伞,“你将他带上,我们走吧。”

周化屿垂眸,看见少年乌黑发丝间有白色雪粒,渐渐融了开来。

“是。”余承背起少年,周化屿为他撑伞。

“公主,这不妥......”余承停下脚步。

哪有主子给下属撑伞的道理。

周化屿轻笑一声:“这有何妨?若是换做你来撑,那我来背他?”

“当然不是。”余承立即摇摇头,而后背稳背上的人,与周化屿一同迈步向前,行至白雪深处。

-

床榻上的少年悠悠转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床幔,再是屋内之景。屋内装饰雕刻精美,想必救自己的是个大户人家。

少年眼睛偏了偏头,眼睛转到一旁的丫鬟身上,用嘶哑的声音问:“这是哪?”

丫鬟放下手中端着的水盆,走了过来,“你醒了啊!这里是公主府。公主在处理府内事务,你可以在府内转转,公主让我跟着你。”

“公主府?”少年语气中携着疑问。

“是啊,”丫鬟回答她:“这里是恒安公主府。”

恒安公主......他知道了。

大景国恒安公主,排行第四,也是今炽帝的第一位女儿。她与母妃季虞都不受今炽帝宠爱,因此早早便搬离了皇宫。

那么这里便是那位恒安公主的公主府了。

不过听说早些年间,今炽帝对她们娘俩是极为宠爱的,也不知怎么了,变得如今这般冷淡至极。

“我姓谢,名一呈,你呢?”

“何翠,大家都叫我小翠。”何翠道,“是我们公主救你回来的。”

谢一呈嗓子干涩发痒,轻咳几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何翠拿起一旁崭新的银白衣裳,道:“啊,对了,这是我们公主给你准备的新衣裳,你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迹,那件衣服已经拿去洗了,你穿上这件新的吧。”

谢一呈接过衣裳,说:“多谢。”

他指腹摩擦着衣服布料,陷入深思。

-

满是灰尘的柴房内,守孝期已过,周化屿仍旧是一身白衣,与先前不同的是加了些许久未用的繁复配饰。

她靠坐在大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被绑着坐在地上的两位丫鬟。

两名丫鬟脸上沾着灰尘,手被麻绳绑着别在身后,看着好生狼狈。

周化屿冷声说道:“自己说说看,想让我如何处置你们?”

矮丫鬟仿佛看见了希望,赶忙道:“求公主从轻发落,将我们改卖他人。”

周化屿听后未语,而是转头看向了另一名丫鬟,垂眸道:“你呢?”

高丫鬟冷哼一声,满是不屑道:“周化屿,我就知道,落到你手上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今日最重也是一死,如今我想了一夜,已不畏死,索性就把话说明白了——你当真是这世界上最无情之人!”

周化屿听后却是波澜不惊:“当真是一身铁骨。”

她垂眸,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面前的丫鬟,“既然你已不畏死,那今日我便有情一些,给你个痛快。”周化屿缓缓拔出一旁的剑。

她站起身来,慢步走向那位高一些的丫鬟,每一步都像是凌迟,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剑尖向着地,走时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声。

“有什么要说的吗?”周化屿垂眸问她。

虽然矮丫鬟知道问的不是自己,但话却脱口而出:“公主,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求原谅了,我家中有个病重的老母,还请您救她一命。”

周化屿愣了愣,脑海中浮现出母妃病重时苍白的脸,心中一软,而后对那名丫鬟道:“允了。”

矮丫鬟赶忙磕头,“谢公主,谢公主......”额头渐渐沾上灰尘、破皮、流血。

“你倒是孝顺,本宫都不忍心让你和她一同死了。”周化屿顿了顿,“罢了,既如此,那便依你先前所言改卖他人,从此往后造化如何看你自己了。”

矮丫鬟又是连连磕头:“谢公主,谢公主......”尽管破皮流血,依旧一下又一下地磕着。

另一名丫鬟此时疯了般大叫:“周化屿,你不得好死——”

话还未落音就戛然而止。刹那间,只见有锋芒闪过,随即鲜血喷涌而出,那位丫鬟脖颈出现一道血痕,整个人如僵了一般定住,而后重重倒下,惊起尘土飞扬。

周化屿手中的利剑剑尖朝下,艳红的血顺着剑刃一直向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鲜血落地的声音在矮丫鬟的耳中被无限放大。

她瞪大双眼,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下场一样浑身战栗,满是灰尘的灰扑扑的面庞溅上了高丫鬟喷涌而出的血。

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她,被吓得不敢动弹。

周化屿将沾染了鲜血的剑扔向一边,余承见状,递过来一张帕子,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没染上丝毫血迹的手——

刚杀了肮脏之人,虽未沾血,手却是脏的。

周化屿的素白裙摆像是绽开了一朵艳红的花,她低头看了眼皱了皱眉,而后看向那位被吓着了的矮丫鬟,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思年。”

“思年,”周化屿道,“这倒是个好名字,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以后好好做人。”

陈思年忙磕头,感激涕零:“奴婢此后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余承。”周化屿道。

“属下在。”余承上前行礼应答。

“处置好她。”

“是。”

周化屿走出柴房,想着回屋换身干净的衣裳,却见到在门外偷听的谢一呈。

少年穿着她给的银白新衣,一番梳洗后瞧着精神多了。

“你怎会在这,我不是吩咐了让小翠跟着你吗?小翠呢?”周化屿皱眉问道。

谢一呈解释:“我让她走了,想一个人转转。”

周化屿打量了他几眼,而后道:“既然醒了,那便离府去吧。”

“我还有伤在身,家里的房子也被人一把火烧了,你可否收留我?”谢一呈瞧起来可怜兮兮。

周化屿在谢一呈的眼神中读出一丝可怜来,道:“我这可不是什么救济之地,你会些什么?”

“......”谢一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谢一呈还想继续说下去,周化屿感觉脑瓜子嗡嗡的,打断他道:“行了。你叫谢一呈?去找李管事分配差事吧。”

“多谢公主!”谢一呈欣喜道,刚要离开,却听周化屿出声。

“叫什么?”

谢一呈收回即将迈出的步子,回答:“回公主,谢一呈。”

“嗯,去吧。”周化屿挥了挥手,谢一呈得了令便跑开了。

见他慢慢走远了,周化屿才思考起来。

此人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瞧着心思不深,只是这话里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余承。”她轻唤一声。

“属下在。”余承立即出声应答。

周化屿看向谢一呈离去的地方,道:“去查查。”

“是。”

-

谢一呈初来乍到并不识路,这一跑便迷了路,正巧看见不远处有群丫鬟聚在墙边偷闲聊天,走了过去,却听见她们在讲公主府内的事情,刚想伸出去拍人肩膀问路的手停住,收了回来。

他笑了笑,抱住双手,悠悠懒懒倚靠着墙,做出一副听戏的架势来,嘴角微勾,心中暗道:“有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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