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雪城机场时，舷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细碎的雪粒子像无数冰冷的叹息，密密匝匝地敲打着机舱玻璃。
我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过时的羽绒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起的毛边。这粗糙的触感，瞬间接通了在华都打拼五年的全部狼狈——是凌晨写字楼里永不熄灭的惨白灯光，是连续加班三十六小时后胃部灼烧的绞痛，是房东催缴房租时不耐烦的敲门声，也是银行卡里永远不够四位数的余额。
五年。父母相继病逝后的第五年，我像一台被设置好程序的机器，在华都这座钢铁森林里麻木地运转。梦想？早就和父母的遗照一起，被封存在了行李箱最底层。
"各位旅客，雪城到了，地面温度零下九度......"
机舱门打开，凛冽的寒气如同现实的耳光，瞬间将我抽醒。我拖着半旧的行李箱走出航站楼，那里面装着我全部的家当——几件过时的衣服，一台卡顿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本不敢轻易翻开的相册。
雪城的冬天，还是老样子。只是这次回来，心境已然天差地别。
一周前，奶奶在电话里哭得喘不上气："小冬，你快回来吧......奶奶查出了不好的病，医生说、说可能就这几个月了......"
那一刻，我在华都积攒的所有坚强瞬间崩塌。父母走后，奶奶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我连夜辞了职，退了租，像逃难一样，回到了这个我曾经拼命想要离开的地方。
雪城不大，一条主街贯穿南北。路边的老槐树枝桠积满雪，像一个个白色的问号，在质问着我的归来。我没回家，直接去了镇中心的小学——奶奶在电话里说，她已经帮我打点好了。
校长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敲门，王校长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
"小闻？"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快进来坐。你奶奶前几天特意来找过我，说你要回来。"
我拘谨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办公室里暖意融融，窗台上的水仙开得正好。
"你奶奶她......"王校长斟酌着用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都跟我说了。你也别太......"
他的话在这里停住了，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关切。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奶奶所谓的"打点"，恐怕不只是工作的事。
"校长，"我轻声问，"我奶奶她......到底怎么了？"
王校长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她没细说，但看她那样子......"他顿了顿，"孩子，回来了就好。陪陪奶奶，也让自己歇一歇。"
他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三年级正好缺个语文老师，你要是愿意，明天就能来上班。"
我接过那份聘任书，手指微微发抖。原来奶奶是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把我唤回她身边。她知道我性子倔，知道我在外头再难也不会诉苦，所以找了个最让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谢谢校长。"我低声说。
"别谢我。"他摆摆手，"你奶奶啊，是太想你了。"
我望向窗外，操场上几个孩子在打雪仗，笑声隔着玻璃隐隐传来。这五年来，我第一次允许自己承认：我累了，真的很累了。
也许奶奶说得对，是时候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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