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以铁血与恐惧统治的车黎,阿史然也不例外。有头没头的尸体挂满了宫墙与城墙。阿史然还得叫人天天给林妍的寝宫送艾草兰芷,除一除飘来的血腥气。林妍现在对血腥味太敏感,闻到一星半点都要吐。有次阿史然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回来没换衣服,叫林妍呕出了苦胆汁,于是王宫的偏殿里又常备下了他的衣物。
阿史然感叹说,“你真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林妍眨眼,很是不解地问,“‘强者为王’,不是你们犬狄的规矩吗?”
这个时候她讲犬狄的规矩了。阿史然发现了,林妍不愧是顶级的高手,哪边规则对她有利,她就站哪边的规矩,选择性扯大旗,切换起来丝滑流畅的很,道理很是一套一套的。
“嗯,”阿史然赞同她,说,“可是问题是,这个‘强者’,是你,还是我?还是,”他看了林妍肚子一眼,用指头比了一下,“这个要等明年才能知道是男是女的,这么大的胎芽?”哪怕林妍等她生了,起码她拿出个孩子出来,指着不知男女的肚子说这里有未来的犬狄王,也是在是够荒唐。这些日子阿史然硬着脸皮撑着林妍的说辞,说的多了,他自己真快信了。
“哎呦,原来将军是嫌弃奴家了。”林妍伤心道,“罢了,若是将军这就嫌弃了奴家,那便把我交出去算了。”
林妍泫然欲泣。
阿史然一时分不清林妍是在演他,还是怀孕的女人就这么敏感细腻。
“我几时说要交你出去了?”这饭是吃不下去了,阿史然放下筷子说,“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怀着身孕,不可情绪起落,不要胡思乱想,对你身体不好。”
阿史然知道宁希女子娇贵,与他这样的草原男人简直不像一个物种。越肤白貌美有才情的女子越娇贵,瓷瓶一样碰一下就能碎似的。最近林妍的几次孕吐令他彻底领教到了这种娇贵,时常叫他生出她这纤弱的身体能不能承的住另一个生命的不确定来。
“吃饭吃饭。”阿史然拿起林妍的筷子塞进她手里,“我不和你说这些了,你现在是两个人,要多吃一点。”
林妍叹气,一副愁眉不展、没有胃口的模样。
“我已从漠北调了狼骑过来。”阿史然对林妍说着她不必忧心,“城里反叛的家族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逃出去的都在追剿,等漠北大军一到,就定的住局面了。你就安安心心把你自己养好,身体不要出意外,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林妍面露感动之色,说了一声,“幸好有将军。”
阿史然心里很受用,嘴上却说,“我看不是‘幸好’,是你早就‘算好’,不是吗?”
林妍娇嗔他,阿史然笑笑。
林妍吃了两口饭又与他聊,“死了这么多王族贵族,朝局居然没怎么乱,你们这也是稀奇。”又说她那时候青龙军打回京城西雍立朝之后,朝上空了一大半,可是乱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步入正轨。
若是轩明在,大约能听出来,这是林妍要暗戳戳搞大事的起手式。但阿史然不知道,他以为林妍在和他闲话,说,“有汉吏撑着,这些犬狄的王族们,平日不干什么事情。”
林妍觉得阿史然难得说的在理一次,的确是不怎么干事,干的都不是什么人事。
“尸位素餐。”林妍一语蔽之,“这不好,得改。”
阿史然就知道林妍不是个能老实养身子的脾性,关了半个月真是闷坏她了,问,“你又想干什么?”
林妍直言,说,“我想勘考官吏,能者用之,无能者,还是趁早让贤,不要占着位置不干人事。”阿史然皱眉,林妍补充说,“肯定是要慢慢来的,第一次勘考,倒也不必严格,只要能通晓胡汉文字、识数能算、知道基本的农时作物、懂得职下事务流程便可,这总不难。”
是不难,可对于许多生下来就有牛羊奴隶、作威作福的犬狄贵族而言,能筛下去一大批人。
“将军呀,”林妍叹气,说,“当官的若是连这些都不懂,可真的是说不过去的。”
阿史然得承认,林妍说的对。
印象中很小的时候,祖母也提过犬狄贵族不懂治国理政之道,曾经的祖母试图教过长老们汉学,却被很轻蔑的敷衍了过去,最终没能推行。于是祖母提出了两官制,一个朝廷,犬狄勋贵们一套班底,而汉吏,又是一套班底。
林妍说她自己就是宁希人,她眼里胡汉一家,分什么两套班底?她不理解为何多此一举。
阿史然不好意思说是犬狄勋贵们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叫祖母彻底放弃了。于是车黎部是最早允许汉人入朝的,但只是为吏、干活,不是当官。归根到底,也不过是有些职权的下等人。但已足够让许多汉人趋之若鹜了。
“勘考百官、并合两官,兹事体大,你叫我回去想一想。”阿史然如是说道,他倒是也能理解林妍的想法,她要以王太后的身份摄政,取得汉人官吏的支持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过两天,我给你答复。”
何况,也不是坏事。阿史然也知道,犬狄的统治太粗狂野蛮,尸位素餐的勋贵越来越多,若是林妍推得动,的确是一件好事。
林妍点头,“好,我等将军消息。”
三天后,阿史然从漠北草原腹地调来的嗜血王师抵达车黎王都,镇住了一团纷乱的局面。
林妍说想去看,阿史然就带她去了。
纠纠雄师,林妍得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犬狄最精锐的狼骑,是就像是为杀戮而生的战争巨兽,不愧了车黎部的孩子七岁就要被送到军营里训练的传统。
林妍想下场试试,阿史然说她怀着身孕想干嘛。于是林妍点了二十名冰卫下场过手,阿史然也随手点了几名士兵和军官。林妍在高台上看了他们拳脚、刀枪、骑射与盾阵,竟几乎与妘氏冰卫不相上下。可冰卫只有三千,每一个都是松原优中选优挑出来的精兵,而阿史然麾下,这样的兵马有四十万,一半在漠北,一半在车黎王畿。比她与楚奕甚至算上嘉珑的兵力加起来还要多。
都落进眼瞳深处,林妍对车黎的实力重新有了评判。
“你的这些护卫很强。”阿史然信林妍那一百多个女护卫能屠杀那么多长老王子了,也赞道,“你在南人里能组出来这样一支强兵很厉害。”
林妍笑笑,说,“将军见笑。”
这不是青衣军近卫营,要是葛白领着近卫营在此,一定会被杀的很惨,好在是妘氏冰卫,能有来有回各有胜负,不至于丢了脸,也叫林妍看出来了些破绽出来。
“这刀不错。”林妍发觉犬狄骑兵的弯刀不同寻常,问,“将军麾下的兵马,使的都是这样的兵器吗?”
阿史然点头,道,“祖母改进了冶钢的配方,车黎部武士的兵器都是精钢。”
人才啊!林妍心中感叹,这样的人才,当年的朝廷怎么就想不开给送犬狄了呢。
林妍就问哪里冶的钢,她也想去看。
“不在王都,很远。”阿史然道,“一处在収山,一处在漠北,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林妍也是执掌过五十万青衣军的主帅,与阿史然聊起军事很能说到一处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越说越多,阿史然也没有发觉哪里不对。
她现在是车黎的王太后,聊这些本来就没有哪里不对。
一趟下来,林妍把车黎狼骑的底细摸了个七七八八,回去都理出来,一份传给楚奕,一份传给了嘉珑,叫他们早做准备。又授意云澜找孔方传信在収山的玄同会,去找冶钢作坊,想办法摸清配方工艺,送海齐去。
楚奕给她回信,叮嘱她保重身体,万事以自身安全为要,不要什么都打听什么都往海齐传,小心被人觉察出马脚。林妍表示都是捎带手的事儿,嫌他管的宽。
回到了王宫,阿史然说他同意林妍勘考百官,问她想自己来,还是借他的手来。
林妍毫不犹豫道,“我来。”
阿史然说好,“但我与你要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不可动到军中,你在文官里先做着看看。”
林妍想想答应了,问,“第二条呢?”
阿史然说,“要循序渐进,要给他们一个时间,今年的勘考,他们能识字便可,明年再识算。”
林妍不置可否,又问,“第三条?”
阿史然报出来七八个犬狄贵族的姓氏,道,“这些是车黎的大族,你不能动。”
林妍翻了个白眼,说,“不干了,干不了。干脆我把汉吏都给罢官了得了,你们犬狄人爱怎么玩怎么玩,一群大字不识的贵族老爷自己给朝堂上撒尿和泥玩儿去吧!十个手指头不够数了就数脚指头,都脱了靴子比比谁的脚最臭!”
林妍生气了,回屋关门,不理阿史然了。
叫阿史然暗道怀孕的女人脾气真大,说生气就生气,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他追过去,敲门,“林妍,林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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