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之魂不守舍的回去，妻子在小院门口焦急的来回走动，看到他，眼睛一亮，立马冲上来。
“给彻儿买药怎么这么久？担心死我了。”崔直往常都守在家里，出门也是有正事，不会耽搁太久，这次只是买药，就久久不见回来，崔夫人心里特别慌，生怕出意外。
崔直现在对“死”这个字特别敏感，崔恪的事就是巨大爆竹，火源一直在逼近引线，炸开是迟早的事。
如今这爆竹就在崔家这艘大船上，一旦炸开，纵使船不灰飞烟灭，也会有个大窟窿在疯狂漏水，淹没船体的残存部分。
崔直三口一直生活在船上的偏僻角落，纸醉金迷时是他们前院的事，但祸到临头，整条船都会被波及到。
“凭什么？”崔直嘴里恶狠狠地喊道。
崔夫人听不清他愤怒压抑下的话语，“什么？”
崔直被夫人温柔的声音唤回理智，像是从火药味的船上下来，回到自家的温馨小窝里，他摇摇头，“没事，咱们先进去。”
“好。”虽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让相公如此紧张，如临大祸一般，但她也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急忙扶着崔直进去，然后关紧大门。
崔直扶着石凳坐下，从怀里掏出熙宜给的药，“你把这些给彻儿吧，他现在不愿见到我。”
崔夫人叹了口气，“唉，父子哪有隔夜仇。”
“这是回春堂，城东那家药坊的？”
崔直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他也不知道熙宜给的什么，不过城东离他们挺远的，不在一个方向，夫人怎么这么清楚熟悉。
她拍了拍崔直的手，兴奋地解释，“哎呀，就是谢家的那个药坊，有几位特别厉害的大夫，传闻他们的药还挺灵的。”
崔直颤抖着嗓子，发出干哑的疑问，“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他们数量不多，供不应求，我怕你买不到，要是知道你可以，我早说了。”
崔直愣愣地点点头，只看个药瓶，夫人就认出来，还滔滔不绝的讲，可见以往关注了很久，夫人身子不好，生了彻儿调理时，吃过好久的药，总不见效，或许她当时就想过这家药坊。
但她怕给自己压力，所以从来不说。
崔直心底嘲讽自己，关乎身体大事，竟也不能成为妻儿的倚靠，叫自己的家人如此委屈？崔直这些年你真的做对了吗？
妻子生病不敢提，儿子聪慧招人嫉妒欺辱，如今更要受他们拖累。
他握紧拳头，眼神像是淬了血一样，红着眼，带着杀意。
一脉相承，同气连枝，是崔家家训，在这样的指引下崔家才能团结一气，发展壮大。
如今要他自相残杀，实在有违祖训，他原本过不了心里那关的。
奈何崔恪做事太急太绝又太蠢，他也是给自己亲近的人谋求一条生路。
崔直下定决心后，心里好像松快下来，悬着的大石落下了，他松开攥紧的手，重新拿起药瓶，“我去给彻儿吧。”
崔夫人巴不得见父子俩和好，笑着就送他过去了。
“咚咚咚”
崔彻早听出是谁了，母亲的脚步很轻巧，带着轻盈翩然，步伐比较快一些；而父亲的脚步更有力一些，间隔也大，想来肯定是步子迈得阔，崔彻揪住被子心里嘀咕着，分明听着是个大侠的步伐，怎么为人做事老那么窝囊？
知道外面是父亲，他不吭声，把被子一拉，埋住脑袋，假装睡着了。
崔直他们住的院子很小，刚才夫人在门口着急时，崔彻就在他的屋门口看着，见他回来才躲起来，这会儿肯定没睡着。
清脆的瓶底触地声后，是几道缓慢的步子，崔彻听着它慢慢走远，又逐渐从另一个方向清晰。
崔直在门口放下药后，退出去绕到窗户跟前，崔彻的床就在这一侧。
“彻儿，你的枪法耍的很好，爹年轻时也不如你，爹和娘都很为你骄傲。”
崔彻撇撇嘴，那用你说，我当然耍得好了，而且肯定比你强。
而后又恼起来，再好有什么用，还是要为那些傻子让路。
他锤了下被子，在床上扑腾了几下，有力的胳膊和腿打的床咯吱响。
崔直听到里面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爹会为你拼一把的。
只要有了那个意识，再去看待崔府，就很多不对劲。
崔恪的院子守卫重重，灯火通明。
后门人来人往，不断也面带激动兴奋之色的人出来。
深夜，崔直避开守卫换班，悄无声息地躲在书房偏院的墙根下。
他小时候在这崔府的每个角落都玩过，他最为熟悉整个崔宅的布局，崔恪的院子是崔家最大的最中心的，书房稍微偏远些，在东侧的竹林中。
他们商量事情，肯定会在书房，在这守着必然会得到些消息。
崔直窝在墙根的草木下，冷风透过树枝吹得他手脚冰凉，但又不敢又任何晃动。
树旁的小路上不时有守卫走过，一行人，长枪铠甲，走路时发出金属碰撞声，叫崔直听得心悸，不敢有丝毫懈怠。
忽然，从墙外传来一阵人声，崔直竖起耳朵听，武将的嗓音浑厚洪亮，隔着一道墙也听得真切，“崔将军，末将这就回去调兵，将全力配合您，五日后，我们在王宫开庆功宴。”
崔恪也豪爽地回应，好像已经胜利在分奖赏一样，“好！有贤弟相助，崔某我是如虎添翼，一切尽在囊中啊。”
崔直听出，那道声音是离京城最近的三川郡郡尉夏小山的声音，崔直之所以有印象，是这人实在人如其名，站在那像小山一样，堵的人严严实实，不露半点空隙，再一个声音如同轰隆石声滚动般。
三川郡，离此地不过二百里，全力行走，不过四天就可到京城，崔直心底一盘算，顿感时间紧迫，他捏紧手心，抬肘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抬手时他没注意到，衣服勾住了一根树枝，冬天的枯枝，极其脆弱，一碰就断。
“啪”的树枝断裂声，伴随着一阵警惕的吼声。
“谁？”
当即就有人翻墙过来，直接跳到崔直面前，而后一把捞起他，拽到小道上。
他跌坐在地上，又一把被按住，脸贴着冰冷地面，崔恪与夏小山走出来，站在他面前。
夏小山一脸不悦地询问，“崔将军，这是？”他出于对崔恪的信任，带着全家性命冒险与他同谋，如今在他们自家院子里都被偷听，这般疏忽大意，那这成事也要持怀疑态度了。
崔恪赶紧笑着说，“这是自家人，不打紧。”
见夏小山还是不虞，他神色郑重，像是保证，“我会处理好的，绝不走漏半点风声。”
“崔将军快些处理吧，下官告退。”夏小山已经上了贼船，一切计划已经敲定，现在说退出，只怕崔恪也会处理了自己。
他只能寄希望于崔恪手段，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一旦成功，那他便有更广阔的天地。
待夏小山走后，崔恪走近两步，蹲在崔直脸侧，乖张嘲讽道，“你说你，这是做什么？”
崔直盯着眼前的虎纹鞋面，咬紧冻得哆嗦的牙关，不搭话。
崔直以往的窝囊形象深入人心，崔恪对于他此时的大胆偷听觉得十分奇怪。
“我真是搞不懂你啊，当缩头乌龟那么久了，现在这是闹哪一出？”
崔恪自小在众人追捧中长大，一向以崔家嫡子身份骄傲，偶然听到，背后议论，崔家续弦手段竟如此了得，之前那般聪慧的孩子被养的销声匿迹，只留她的儿子在这耀武扬威。
他冲上去怒吼，说什么，那群嚼舌根的人被吓得四散，徒留他一人在原地茫然。
其实这并非什么弱点缺陷，但他一向骄傲惯了，容不得自身出现半点不完美。
单人的嫡庶观念没那么严重，只有些迂腐人家才格外讲究这些，但这么些老顽固成天念叨，叫崔恪心中十分在意与膈应。
哪怕他做到了将军之位，也要被这些人说一句，继室厉害，继室之子也手腕了得。
若能扶持公子烨上位，以他之资，无法独当一面，自然还是要倚仗他这个全力支持他的国舅。
到那时，大权在握，还有谁敢说？只怕巴结都来不及。
崔恪眼睛狠狠地盯着崔直，“念你以往乖顺，我饶你一命，让你看着我是如何走上高位，带领崔家走向辉煌！”
“把他关起来。”
崔直被压着送进了柴房里，挂上大锁，与人隔绝。
这是崔家真正的偏僻角落，根本无人问津。
他手被向后捆起，无法逃脱，在这冰窖似的柴房里，只能尽量蜷起双腿来御寒。
昏暗的柴房也分不清时间，只觉得被冻了好久，手指被束缚着，麻木肿胀，又发痒。
带着痒意的小虫子往他心头，脑子里钻，让崔直烦躁焦虑不已，自己被关起来了，没法子向大王自首求情，崔恪那家伙丧心病狂到联合夏小山一块造反，简直是在挑战大王底线，还什么走向辉煌，他就是要带着整个崔家玩完！
崔直心急如焚，却也无能无力，挣扎着想要摆脱绳子束缚，却只给自己折腾出一身汗，变得更加冷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缝突然被打开，扔进了一个饼，哐当被甩在地上，沾了一圈土。
崔恪早就饥肠辘辘，他这会也不嫌弃，伸直了腿挪腾，用脚够地上的饼。
终于蹭到跟前，用脚尖勾住，把饼带过来，本就沾了土的饼，更加脏兮兮，就那么放在地上，崔直埋头去啃。
没有加热，梆硬得硌牙，崔直无奈，只能一点点啃食，含在嘴里，用涎水浸湿，才勉强下咽。
妻子和儿子就是支撑他的信念，一定要活着，活下去，才能想办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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