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其他人都早早走了，季欣琴伤口不大，但有种尖锐的刺痛感，殷红的血不断渗出，滴落桌面上。
佟竹本拖着她的手背，用湿巾擦拭了指尖，按在她伤口附近。
“需要吹吹吗？”他低声问一句。
吹？他吹？
季欣琴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他托着自己的小手吹出节奏感的场面，赶紧摇头，生怕他下一秒真这么干。
太肉麻，她心说。
“我，我自己来吧。”
她低头时，轻微但很明显地听到佟竹本的嗤笑声。
动静把老师也吸引了过来，从抽屉里抽出两张急用的创可贴：“口子看着有点深，去医务室看看吧，别是感染破伤风了。”说着转头瞥向阳台，又问了句：“你们带伞了吗？”
伞？
两颗疑惑的脑袋同时转过去，好家伙，刚才过于专注，没发现外面已经瓢泼大雨，还是说下就下的那种。
“就剩一把伞了，你们俩伙用一下要不？”美术老师翻箱倒柜找出一把五折叠的遮阳伞，上面灰尘遍布，看得出来能找到已是万幸。
搁在平时，还能在门口拾到沧海遗珠，一场暴雨下来连张塑料纸都看不到。
医务室在教学楼和美术教室之间，不用绕远路。路过操场时雨雾中早已没了人影，只有孤零零的几个被人抛下的篮球，快要被雨水砸憋了。
庐城很少见如此猛烈的暴雨。
季欣琴把受伤的手指紧紧拽在怀里，以免雨水打湿感染。那把伞小的精致，在无情的雨帘之下有如螳臂当车。她左侧的衣服已经被打湿，滴落水珠的睫毛抬起的瞬间，蓦然可见佟竹本几乎大半个人都暴露在雨中，身影快要被模糊了轮廓。
季欣琴莫名心里酸酸的，用另一只手把伞往他那边摁了摁，自己的侧半脸顷刻间被重雨击中，从刘海上方淌下的不是一条条的水柱，而是翻滚的溪流，视线朦胧。
可只是轻微的动作立马被佟竹本察觉：“你乱动什么？”
季欣琴语气有点愧疚：“你都被淋湿了。”
他干笑一声：“很好，这下我俩都湿了。”
这话听的好笑又不好笑。
两人跌跌撞撞狼狈地到了医务室，倒也说幸运，本该到了下班的时间，被暴雨一堵大伙都走不开了，值班医生还在。
旁边的护士给季欣琴消毒包扎伤口，季欣琴看着她用碘伏消毒后，又裹了一圈又一圈的，看上去像是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偏偏佟竹本站在旁边，倒不如就晾在那里风干好了，就跟腊肉一样。
“要打针了，男生回避一下。”护士一挥手，就用幕帘把佟竹本隔在外面。
季欣琴卷起袖子等扎针，大约是太久没见到过针管，护士刚准备好看到她把胳膊撑出来时浅浅笑出声：“不用紧张，怕疼可以捂住双眼。”
季欣琴眉头紧锁，目光涣散，模样像极英雄就义，脸嗤得一下就红了。
帘幕挡住视线但不太隔音，透过蓝布能听到外面强忍不住的长笑声。
季欣琴表情呆若木鸡，她没疼死，但是社死。
注射不过分分钟的事，还得观察二十分钟。
幕帘那头也没了动静。
在医务室里无所事事的，倒是让她有点不适应，躁动的手指想要去找笔和草稿纸，不忙的焦头烂额反倒有点罪恶感。护士怕这孩子憋出病，跟她唠嗑，一开始是嘘寒问暖，伤口不要沾水，最近不要剧烈运动，清淡饮食之类的，聊着聊着便提到：“你那个同学对你真好，这么大雨把你送到医务室，还帮你付了医药费。”
季欣琴懵了一瞬，在这里蹲着这么久都忘了打破伤风是要付钱的。
“他付了多少？”季欣琴认认真真地问，少爷的人情可欠不起。
护士乐了：“他付的是最贵的，还说要是你出了什么问题庐中要折损一个状元，那我们可担待不起。”
一听到状元其他的医生也纷纷凑过来，其中一个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突然说到：“这是高二那个年级第一！我在光荣榜上老看到她照片！”
“真的？没认错吧？”有人质疑。
“咋会认错呢，小美女长得这么好看。”认出她的人兴致勃勃地调侃。
正说着，后面传来哒哒小跑的声响，可以清晰听到喘气和纸张揉皱又被摊开的声音。
“好了没有，我把后面要用的药也拿来了。”
一听就是佟竹本。
护士把蓝布拉开一个小角，佟竹本把药递进来，灰暗灯光下他的手臂修长，手指的骨骼分明。
护士接药时对外面挪揄一句：“小伙子你这体质还得练练，跑这么一段路能喘成这样。”
季欣琴听得有点梗塞，莫不是刚刚他在路上淋了雨，着凉体虚了。
那岂不是因为自己打了大半边的伞，所以自己也有责任？
再加上刚刚还欠了他一笔医药费……
她越想越入迷，准确来说，光冥想就莫名其妙背负了一屁股债。
一群大人聚在一起就喜欢拿学生的成绩当作议题，不然就觉得说话索然无味。一旁的医生正给季欣琴写药房时，另一个同事突然Q了佟竹本，偷偷用大拇指指了指季欣琴：“年级第一啊？”
她可能想让佟竹本说个“是”，等承认后再一顿猛夸，谁知道佟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脸不认同的反对：“谁告诉你她是第一的？”
满屋子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安静。
一开始说季欣琴是第一的那个医生最先发话：“半个荣誉墙都是她的照片呢。”说罢她还想翻找手机相册，找到荣誉墙的照片证明。
佟竹本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指着自己说：“那是因为我还没考。”
旁边的人开始笑，不知道是笑他的狂妄自大还是幽默风趣。
医生看了看季欣琴问：“你觉得他能考过你吗？”
季欣琴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刚来我们班。”她想了想后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不能。”
说完她就看到天才少爷一脸炮火地盯着自己，像是在告诉她：你等着瞧吧。
两个人到了门口，雨似乎比刚才小些，但依旧气势汹汹。离教室还有半段距离，季欣琴掐着手心，思考回去的方法。平时这个时间，第一波去食堂的人已经回来了，这个时候发个消息给荔枝让她带把伞过来，这样就不用两人撑一把伞了。
刚点开聊天界面，发现荔枝给自己发了张大雨滂沱的照片，那角度看就是从教室内拍的。
下面配了三个小人哭泣的表情和一句：肚子饿死了，该死的雨什么时候停。
季欣琴左思右想，最后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让荔枝送伞的念头。
“你想什么呢！”
季欣琴猛感被人用指尖戳中了后背，才发现自己已经和佟竹本站在门口许久。
“没，我就是想让同学送个伞。”季欣琴说。
“怎么，跟我打一把伞委屈你了？”佟竹本质问道。
季欣琴摆了摆手，解释说：“不是，我就是怕你再淋湿，一人一把这样少淋点。”
佟竹本想了想，好像觉得有道理，又问：“那给你送伞的人呢？什么时候来。”
季欣琴沉着脸：“大概，来不了了。”
佟竹本：“……”
白说一堆废话。
季欣琴杵在原地干等，一旁的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还有个方法。”佟竹本一脸矜骄，“我背你过去到楼下，你撑着伞，这样两个人都能打上。”
背？他背她？
季欣琴连忙摆手：“我们还是像刚才一样过去吧，这次你打多一点。”
不为别的，这大雨天路上没人，背人也不怕被什么人看到，只是季欣琴觉得自己能把他的身板压垮，到时候兴许还得赔个骨折钱。
她正要撑伞，被佟竹本一把拿开：“怎么，你想手指被雨水感染然后再截肢吗？”
季欣琴欲言又止，还没想到什么新点子，就看到他在自己面前蹲下来。
“上来。”
她犹豫。
“快点！不然晚上没饭吃了。”地上的人开始暴躁。
他们正为“背不背”争执焦灼，后面传来了高跟鞋踩地的声音，是刚刚那个护士。
“你们怎么还没走？需要打电话给你们老师派个人给你们送伞吗？小状元们？”她笑呵呵地问。
“别，太浮夸了。”季欣琴想都没想就直接趴到佟竹本背上，一手环着他的脖子一手撑伞，转头看了一眼护士，“他背我。”
说着佟竹本直起腰，两个抽象人就这么冲进了雨帘。
教室里，地上的白瓷砖满是混杂泥水的鞋印，空气中弥漫着酸涩的汗水味，个别几个男同学堵在空调的出风口独占一方资源。
苏可蹙眉插着腰在白板上抄着作业题，下面几个人拄着笔眉头紧锁。
季欣琴和佟竹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半湿半干的样子立刻吸引了班上的两拨人。
一拨是以男生为主的，侯泽伟为首，他冒雨去食堂买了半个班的晚饭，成了班里人人捧奉的上帝。此刻他的样子和佟竹本大差不差，老远就问：“本哥，你也风雨夺食去了？”
佟竹本：“夺了碗西北风。”
侯泽伟：“？？？”
另一拨比较寒碜，荔枝率先抵达季欣琴的座位，后面殷棠也来了。季欣琴坐在座位上发呆，发丝上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桌子上，荔枝吓得以为她被淋傻了，赶紧从侯泽伟的座位上抽几张纸帮她擦水，边擦边问：“小心情，没事吧？”
“没事。”
荔枝松了口气。
“那你吃饭了吗。”荔枝把牛肉面端过来，侯泽伟从食堂搜刮来的十几份中也占她这一份，“我们吃一份吧。”
这话此刻听着慷慨又让人感动，季欣琴在班里熟的人不多，荔枝算一个，她们从小学就是同班同学，以前也会经常晚上互相留宿对方家里，缩在被窝里彻夜看着小电影。
“嗯，如果你能吃饱的话，就……”季欣琴刚想答应，被旁边正在擦水的那位打断。
“我要去食堂，有人要吃饭吗？”佟竹本盯着季欣琴，等她回复。
没料想前排的侯泽伟一听先乐了，侧翻过身凑过来说：“帮我带包薯条！”
“我，就不用了……”季欣琴刚想说什么，荔枝就把牛肉面往上一提：“不行，晚上有余三道，我不够。”
刚刚感动的滤镜碎一地，你到底是哪边的。
佟竹本用笔帽戳了戳季欣琴的胳膊：“问你话呢。”
“随便，牛肉面吧。”她说。
那可真是很精准的随便了。
“帮我带两包番茄酱！”一旁的侯泽伟还想加点料，被佟竹本瞪回去：“没手了，你自己解决。”
独留无辜的猴子委屈在地：我先来的诶。
荔枝还挺道德高尚，生怕闺蜜饿得慌，搬个凳子坐在旁边嗦粉，好像在她看来光闻味道也能吸收日月精华似的。季欣琴就在一旁干眼看这小机灵鬼干饭。
刚开学班里人胆子还挺大，传说在班里大屏幕上大摇大摆地登自己的视频账号放柯南，关了前排灯的教室像个微型电影院，底下的人跟着纷纷沾光，几乎所有人都空前团结，没有谁发疯去打小报告。
荔枝坐在旁边，桌子上也放不下习题册了，季欣琴没事干也只好跟着看起来，好像这样确实能缓解饥饿，肚子还没叽里咕噜地叫一会儿，佟竹本就回来了，原本头发上干了的水渍又被浸润，脸上的伤口又红肿了起来。
他脸上，应该有点疼吧。
季欣琴没有了看视频的**，两眼空洞无神，思绪紊乱。
“面没有了，只买了米线。”说着，佟竹本若无所事地把饭盒放到她面前，还有一袋薯条和番茄酱。
“我，没要这些。”季欣琴指着袋子说。
“买都买了，吃掉就行。”他说话功夫已经开始吃自己的饭，目光时不时还落在屏幕上的画面。
“好吧。”
季欣琴心存感激地打开盒盖，顿时一头雾水。
这不是粉丝吗。
侯泽伟：我的薯条和番茄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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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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