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姜之迎几乎彻底没睡，在宿舍阳台吹了一晚上的风，才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她知道昨天温澈也没去审讯室，于是约了她到学校咖啡店。
上午十一点半，正是高峰期，人声嘈杂，她到时，温澈已经在了。
她穿着黑色的薄毛衣，蓝色衬衫领从圆领露出，深蓝牛仔裤，尖头小皮鞋又黑又亮，露出的脚腕纤细笔直，十分性感。
姜之迎还是昨天的棒球外套和运动裤。
圆桌上放着一张数独表，已知数字少，难度大。
见她来了，温澈用拇指按关圆珠笔，掏出手机。
“我现在是警方的临时分析助理，和他们商量过了，他们原则上同意我再找个小小助理，不过这些照片绝不可以外泄。”
手机推过平滑的桌面，屏幕里是昨天尸检的伤口特写照片。
有了昨天的教训，她拉过手机的同时还有些犹豫。
温澈并指按住手机边缘，轻轻推向她，“放心，我昨天和她聊过了，她只是不让你直接接触这些东西，看看照片还是可以的。”
有了这句话，她彻底放松，心情也愉悦起来，她舔了下唇，开口道：“温澈姐，你昨天也没去过审讯室，不如比一比，就依靠这些证物，给嫌疑人做个侧写，到时候找我小姨评价谁的更准确。”
她闻言抬手托腮，桌下的腿交叠，翘起来的那只脚，鞋尖在姜之迎裤腿上轻轻擦过。
只觉一阵柔软的痒意，她感觉浑身汗毛都甩了把汗，半垂的眼帘无措地颤了颤。
良久，她滑到手机里一张现场血液飞溅的照片，推到她面前。
“根据血液抛洒角度和高度，嫌疑人大概一米六五上下。”
再滑到一张死者刀伤的照片。
“根据第二现场，也就是走廊，看挥洒方向和刀口朝向，可以断定嫌疑人惯用左手，这些特征都与之前的凶手不同，是模仿犯。”
最关键的凶手特征说完，她背靠椅背，总结道：“案发地点教学楼1308，时间十一月二十五日凌晨一点到两点，凶手女，单人作案，动机为模仿犯罪，死者苏春丽，学校保洁，死于锐器刺伤。”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好似还憋了什么话没说。
对面，温澈在数独表上的单元格下方列出几个候选数。
“她的动机可不单纯是模仿。”
姜之迎眉头一挑，身体前倾。
“首先，凶手很明显是他杀，排除自杀。”
她用笔划掉“3”。
“其次，死者手机、结婚戒指等财务都在，经调查，也没有值钱的保险，排除谋财。”
划掉“4”。
“再次，没有受侵犯的痕迹，再排除谋色，那么就只剩下情杀或仇杀。”
她在单元格上填写“1”。
“最后，死者左手无名指的婚戒没有活动痕迹，嫌疑人在撬指甲盖时很容易注意婚戒，如果是情杀，戒指大概率不会毫发无损，这是经验之谈，不绝对。”
她放下笔，眼睛盯着表格，开始补充总结。
“嫌疑人女，是死者的朋友，年龄与死者差距不大，已婚已育，经济水平较低，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动机仇杀，想让最近出现的恋物癖杀人犯背锅。”
这个结论把嫌疑人范围极度缩小，单靠左撇子和缺小指几乎就能在这地广人稀的区里找到凶手。
可凶手作案时正值电源总闸跳闸，作案过程不得而知。
“你怎么知道她缺了一根小指？”
她看了看摆在桌面上的笔，“用最大力度握紧这支笔。”
姜之迎照做，瞬间明白她的用意，马上用另一只手牵制小指，其余四指用力。
马上，她就发现在失去小指的情况下，使出最大力度时，手肘会上抬，手腕则会更僵硬。
“BPA学过吧，分析空白区，在第一现场，凶手正面进刀，动脉血喷溅，那么她的左手以及左半边身体会形成一道屏障，与常人不同的是，嫌疑人会用四指以不自然的角度攥紧刀柄，利于发力，这也会导致空白区留下独特的痕迹。”
BPA是血迹形态分析的英文缩写，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这门课，但姜之迎缺乏经验，即便知道要分析空白区，单凭理论知识也看不出来。
是“知道”和“精通”的区别。
姜之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抬手摸了摸脸，她这时才清晰地意识到，她和温澈差远了。
“这只是推测，谁输谁赢，还没定呢。”
提交出校申请后，两人立马动身去警局找雷雨，意料之内的是，温澈的推断与审问结果一模一样。
“死者在五年前拉嫌疑人投资补习班，两人都被骗了几十万，追债的来讨债，被警方逮捕，她的小指就是那时当人质没的，后来死者当了大学保洁，嫌疑人离婚带二胎，靠开小卖铺谋生，经济拮据，恰好碰上之前那个嫌疑人，想混过去，结果监控打点没做好，逃跑路上被抓了。”
意料之外的，是姜之迎的推断也没有出错，嫌疑人身高、左撇子等特征都正确，当然，共感也没错。
“保洁打扫完后停电，遇袭挣扎中碰到电灯开关，导致三楼八号教室的灯一直是开着的，所以三点来电后，三楼的灯也是开着的，当时凶手还没离开，怕引人注目所以立即关了灯，所以‘我’才会被它一瞬间的闪灯吸引，可以闭环。”
雷雨赞赏地点头，“可圈可点，不错，但你能推出来的我们也能，空白区的差异你可看不出来，所以，摆正位置。”
嘴上不忘泼冷水，但姜之迎知道她心里一定是开心的，想到这儿，唇角就无意识弯起来。
往门内随眼一看，偌大的办公室里寂静一片，几个刑警都在干自己的事，个个看着都像刚熬过通宵。
她还没问出口，温澈就先问了雷雨，“还是没头绪？”
雷雨叹了口气，无奈道：“已经派人暗访嫌疑人消失周边了，目前没有结果，她对监控熟悉度极高，警惕性极强，现场也难以找出破绽……”
非常棘手的案子，连雷雨和温澈都解决不了，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表现机会。
温澈被雷雨留下，姜之迎是自己坐地铁回去的，一直坐一号线到康怡东路站，A口出。
站了三个站，终于抢到一处座位，低头打开手机记事簿，在上面将线索列举，试图找到它们之间的关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次回神，周边的人寥寥无几，她心里一空，连忙抬头查看站点标识，是东湾站。
再一低头，手机壁纸也不对了，而且，她没有带橡胶手套的习惯。
这不是她，而是“她”。
姜之迎再熟悉不过的人，之前三起杀人撬甲连环命案的凶手。
“叮咚——东湾站，到了，请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左侧车门下车……”
“她”下的是三号线，没有出站，而是进了一号线。
在这里，她连续走了好几节车厢，最终，在姜之迎面前停下。
藏在“她”身体里的本人是第一次在共感中见到自己，更令她胆寒的是，“她”看姜之迎的目光就像看一只猎物。
目光在指甲上聚焦，她能感受到“她”胸腔中快速跳动的心脏和因兴奋而颤抖的手。
眼前开始失焦。
“叮咚——康怡东路站，到了，请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左侧车门下车……”
姜之迎猛地抽搐一下，手机从腿上掉了地上，一同掉下的，还有一个红眼白兔闹钟。
她满头大汗，捡起手机，时间显示一点五十。
看着打开的车门和对她抛来异样眼神的乘客，忙抱着闹钟下车。
前胸后背都发凉，她出了不少冷汗，瘫坐在公共座椅上喘着大气。
本以为这就够瘆人了，当她解锁手机，看到睡着前编辑的记事簿时，才真是要原地吓死。
一条她从未编辑过的文字倒映在视网膜上，随着呼吸颤抖。
“兔子会在特定的时候发出叫声，记得准时收听，当兔子发出海豚的叫声时，记得给我开门。”
后面是一个带血尖刀的表情。
编辑时间，一点四十九，就在她醒来的前一分钟。
凶手一分钟前就在车上。
时间好像静止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黑白，脑子里像老式电视机的雪花屏一样麻木，她忘了怎么思考。
发抖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敲打，三分钟才勉强打出一串通顺的话语。
她让雷雨来接她，因为害怕，她连地点都忘了打，再次抬起手指要补充时，她接到了雷雨的电话。
“你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雷雨急切的语气，姜之迎手扶眉骨，稳着气说：“康怡东路……地铁站……一号线。”
“我马上过来。”
远远的，小小的，她还听到了温澈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随后雷雨便挂断了电话。
地铁站人声嘈杂，一号线又是乘客最多的一条线，广播通告的声音、小孩的叫声、乘务员的吆喝声……它们像一道道尖锐狰狞的折线往她耳朵里钻。
她无法分辨有用的声音，这让她毫无安全感。
她给温澈打去电话，不管是她还是雷雨，都是厉害得能给足安全感的人。
“我要怎么做？温澈姐，我要怎么做？”
急切的声音带了一点点被压抑的颤抖，她也在极力让自己冷静。
对方半秒也没沉默，话音落地，比磐石还要坚定，“冷静，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冷静，在师姐到地方之前，我们不要挂断电话，好吗？”
“嗯……”她咽了口唾沫，捂着嘴，生怕被凶手听见一丝半点，“她就在地铁站，她给我塞了个兔子闹钟，还在我的记事簿上留言……我不知道……”
谁都可能是凶手，“她”可能就在身边。
“没关系，按我说的来，既然她给你留了言，说明她现在不打算动手，而且地铁是不允许携带管制刀具入站的，放松，不管她是谁，她面对的可是一个天才大学生。”
本来还提心吊胆，听到“天才大学生”，她又绷不住笑，只那么一瞬间，心情又坠落谷底。
“可我的共感从没出过差错。”
对面停顿了几秒钟，做出的承诺重达千金。
“我的判断也从未出过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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